隨着身體的成長,填飽肚子很快成為我最大的理想。在七十年代初期,沒有了人們談之色變的「三年自然災害」,也不是「萬惡的舊社會」,但物資的供應仍然相當的貧乏,我很難有吃得飽的時候。
我們的主食是米飯,但我正在長身體,家裡又添了弟弟和妹妹,全家四個人(爺爺奶奶和我們不在一起吃飯),只有媽媽一個人在生產隊出集體工,除了基本口糧之外,生產隊的穀子是按工分來分配的,而基本口糧又按人的大小分配,大人一年有兩百斤穀子,小孩只有不到一百斤,我們家能夠分得的稻穀十分少,根本不能滿足三張正在長身體的嘴,還拖累了每天都要參加重體力勞動的媽媽。
主食遠遠不夠,只能想別的辦法:媽媽首先想到的是紅薯,這是最受歡迎的一種輔糧,在人民公社的旗幟下,每一個農村家庭,都保留有一塊極其窄小的「自留地」,在這塊小土地上,幾乎所有的農民都會種上紅薯。
紅薯這東西也確實好養活,只要有一個落腳的叴旯,它就能茁壯成長,而且耐早,好象也不會生什麼病,惹什麼蟲子,如果土壤比較松而又有一定的肥力,它就會長成很大的個頭,而且一窩能夠長好幾個,一鋤挖下去可能是一串提上來。
更絕的是,紅薯這東西產量高,搞得好一窩就能產個十幾斤,小小的一分地,要是種水稻只能收穫幾十斤,碾成大米後可能不足二十斤,讓飢餓的大人敞開肚皮吃的話,三五天就完了,即算用來填我的小肚子,恐怕也只能堅持十天半個月;但種上紅薯,最少可以收穫三五百斤,好好地收拾收拾一番,可以供我們四口之家過一個相對溫飽的冬天。
可是,孩子們口嫩,頓頓吃紅薯實在受不了,為了讓我們藉助紅薯的力量活下來,媽媽們想了很多的主意:
在鍋里放十來個紅薯,再在上面用小碗盛上二兩左右的大米,在煮紅薯的同時蒸上一碗嘖噴香的白米飯,等開飯的時候,把米飯劃成更小的三份,我們三個孩子每人吃一份米飯,再加一兩個紅薯,媽媽自己卻只能啃紅薯了,而且這個方法只能在收穫紅薯的季節使用,這個時候的紅薯水份足,有一點點甜味。
大量的紅薯收回來後,媽媽往往會把它們剁成碎粒,趁秋天有太陽的時侯曬千,到冬天青黃不接的時候,煮飯時先把一碗大米淘洗好,等飯煮開了再倒一碗紅薯米下去,等飯熟了,端出來是就是一碗紅白相間的彩色米飯了,也能勾動一下我們小肚子裡貪食的蟲子。
燒火做飯或者煮豬食的時候,也可以選三兩個大小適中的紅薯,埋在柴火下的灰燼里,讓灰燼的微溫把紅薯慢烤熟,這樣烤出來的紅薯比較香,比煮出來的更容易下肚。
在紅薯剛收穫的季節,媽媽偶爾會選幾個,削去外皮,切或薄片,先在鍋里滴上幾滴油,放上紅薯片後翻炒一會,加上一大勺清水煮熟,出鍋時放上鹽,再擱上幾段自產的蔥、姜,用「色香味」一起來誘惑我們。
比較空閒的時候,媽媽會利用木桶、篩子、盆子等一些器具,經過清洗、破碎、過濾、漂白、曝曬、沖泡等步驟,把紅薯加工成豆腐狀,像炒菜一樣炒給我們吃。這種吃法費時很多,並且有一股澀味,但總比水煮的大個紅薯好吃。
在媽媽的努力之外,我們吃紅薯似乎很艱難;但肚子餓的時候,我卻又會瞄上最容易「偷」到的紅薯,從地里挖出來生吃。一般在野外勞作半天,正是肚子餓得哇哇叫的時候,只要看到有紅薯地,也不管是那一家,或者那一個生產隊的,我總會跑過去,用手從堅硬的泥上中挖出一個紅薯,然後在身邊的雜草上擦一下,有時太餓了,直接開動嘴巴,咬起仍然夾帶着不少泥土的紅薯。這個時候,白薯是我的最愛,它的肉和皮都是白的,比紅色的紫色的紅薯要甜很多,在我看來,真是甜到心裡去了。
除了紅薯之外,還有很多的野東西能吃,在我漫山遍野地搜尋的目光中,野果、野草、野莖、野葉都有能吃的,偶爾還能找到一兩顆野蛋,或一隻小得可憐的野生動物。晚叔和隔壁長塘沖生產隊的「狗老犟」,在讀小學時曾經抓到過一隻野山羊,最後讓他們的老師打了一回牙祭。
野果之中,我吃得最多的是「貓眼睛」和「烏泡」。
「貓眼睛」長在滿山爬的一種植物上,個頭比較小,沒成熟時是綠色的,成熟時變成烏黑或者絳紫,一般我會選成熟的吃,但若肚子餓,而大部分的「貓眼睛」還沒成熟,剛剛成形的也會被我抓住扔到嘴裡。
「烏泡」則長在荊棘上,而且總量並不多,石寶沖院子往山里去的方向,有一戶人家的圍籬上盛產這種野果,一到夏天,兒乎兩個生產隊的小孩子都會擠在那兒尋找,日復一日,哪怕一個上午只能找到兩三顆,也會讓我覺得沒有白費勁。
還有兩種產量大、存在時間較短的「泡」,一種長在田邊的刺蓬上,一種則長在山裡的刺蓬上,大人們喊作「田壙泡」與「山葉泡」,為了捕捉它們,我的手臂和腳板無數次被劃破,最後練出了「刀槍不入」的硬功夫。
這些野果,果汁往往紅裡帶紫,我又總是找到就往嘴裡扔,因此只要到外面跑一圈,總是弄得滿臉花,伸出舌頭一看,那肯定是上了顏色的。
我也夢想能找到祧、李之類的果子吃,但這些樹都被大眾們圈養起來了,不能算「野」的,更不能任人摘取並吃掉,聽說縣城園藝場邊上有小孩偷摘桔子吃,被大人給活活打死了,讓我對別人家的果樹敬而遠之。
但我還是想擁有自己的果樹,有一段時間老是低着頭走路,期望能夠在路邊發現一株野生的果樹苗,細心地保護起來,支使弟弟弟妹妹去家裡拿上鋤頭,小心翼翼地把整株樹苗挖出,帶到家裡再栽下去,哪怕是睡了,也會笑出聲來——夢裡,它結出一個個甜美清脆的桃子、李子,讓大家直滴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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