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風村交火事件發生10小時後
S市軍事基地 傷員救助中心
又是一片漆黑的夜。
安曉天用手撐着自己,緩緩站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的手掌上沾滿了泥濘,抬頭觀察黑黢黢的四周——一樣的草木,一樣的火光沖天,但是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哪怕山頭閃爍着槍口噴射出的火焰。他發覺自己的心跳在不斷加速,火辣的灼燒感充斥臉頰,自己像個迷路的探索者般,一邊向前漫無目的的走着,一邊全身繞着圈打量四周。
良久,他眼裡的世界開始清晰,前方出現一個人影,在黑暗中看不清模樣。
「你好——」安曉天試探着打招呼道,「請問,這裡是哪?」
安曉天發現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他只能記住自己內心中發出的話語。可是隨後他徹底看清了,那人轉身,天上突然響起了驚雷,照亮了只有一個巨大眼睛的腦袋。驚雷他聽見了,也聽見了獨眼人朝自己的嘶吼,安曉天瞬間想起陣亡的小吳,他的臉和獨眼人的模樣重合着,像是在爭奪這具身體的控制權,驚雷之下愈發顯得恐怖,那人朝自己撲來,而他卻發現自己居然動彈不得,身後的山頭,照明彈亮起,將小吳腦袋上的窟窿無限放大——
「呃啊——」
「啊!」
「小吳,小吳!」安曉天口中喊着的「小吳」像是他要找的什麼東西般,他直直坐了起來,兩隻手在白色的被單上瘋狂摸索着,直到他看到床邊放着的那隻白皙的手,他才抬起臉,恍惚間,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楊夢的臉。楊夢捂着被安曉天突然坐起而撞到的鼻子,眼淚如決堤般落下,她回頭大喊:「他醒了,醒了!老公你嚇死我了——」
安曉天還沉浸在夢中的幻象,那一幕幕像是刀尖刻字般刻在自己的心中,楊夢撲倒在他的懷中哭着,他也只是木訥的伸出手抱住她。張教官推開門,讓安曉天沒想到的是劉宣竟然也緊接着出現在房間裡,向他招手微笑着。
這次出現的交火事件實在鬧得嚴重了:安曉天的小隊陣亡了多名士兵,而且喬安和張教官帶隊的隊伍里也有傷亡。這些新兵都是各家的苗,各家的香火,在如此敞亮的年齡里卻斷送了生命。為了向社會儘可能彌補這一切,S市軍事基地決定追授每一位陣亡士兵以「英烈」稱號,給予家屬高額撫恤金,並向每一位士兵的直系親屬開放了探望權利。也因此,安曉天的髮小劉宣、愛人楊夢和他的父母都得以進入軍事基地看望他。
安曉天的父母快步上前,撫摸着兒子被白布包裹起的額頭,泣不成聲,他的母親抽噎着喊道:你讓我們怎麼活啊,兒啊——」
直到看見自己心中所有最重要的人,安曉天才反應過來——原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爸,媽,我沒事。」安曉天依次輕拍三人的後背,「夢夢,不哭啦,我這不好好的嘛。」
只有劉宣站在張教官身邊,用溫柔的眼神注視着他們。
「你知道我,還有伯父伯母,有多擔心你嗎?」楊夢的臉從安曉天的臂彎中抬了出來,臉頰兩側的蘋果肌隨着情緒的波動而抽搐着,「新聞出來的時候,我就打電話問伯父伯母,想確認你是不是這個部隊的……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怕,嚇死我了……」
回想着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安曉天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了軍人的艱難,也感受到了楊夢成為軍人的愛人後,尤其是當得知他參與了戰鬥,那種徹夜無眠的恐懼,遲遲不敢動的彷徨。經歷了生死劫難,他才真正懂得親人的意義。
「爸媽,夢夢,能活着見到你們真好……還有你,宣。」
安曉天抬頭,與劉宣對視着。劉宣破涕而笑:「可算是見面了,幸好你還活着。」
「我——」
楊夢與他的父母鬆開了安曉天,劉宣的話像是什麼開關般,讓安曉天再次恍惚起來,他想說「其實活下來的人不應該是我」,可是看着身邊人令人心碎的模樣,他也不忍再提。
「你的左手臂,是中度骨折,我們的醫生已經將你的骨頭正回來了,除了這個,還有一塊大瘀青和一些比較嚴重的擦傷,醫生讓你在床上待兩天,你就先別亂動了,放心吧,到時候你的訓練量會補上來的。修養一個月,應該問題不大。」
張教官發話了,但是他像換了個人,雙眼布滿血絲,應該是很久未入眠了,充滿了憂鬱感。
「謝謝教官……我的戰友們,怎麼樣了?」
「特種作戰部隊預備營犧牲了21名戰士,你們小隊損失了10個人,剩下5個,加上你,3人輕傷,都在接受治療。」
21名戰士,這個數目近乎快占據新兵營的半數數量。安曉天想起了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吳,鼻子一酸:「對不起教官,我太魯莽了——」
「這不全是你的錯,孩子,這一場交火,我也有責任。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做和你一樣的決定。」張教官走上前,安曉天的父母讓開了位置,他在病床的邊緣坐下,手輕輕放在了安曉天被包紮起的手臂上,「我的指揮讓喬安一隊太深入險境了,如果我們三隊按兵不動,或許就不是現在這個結果了。」
「教官……」
「我不知道是多兇殘的敵人才會如此下死手,我坐在醫院裡想了一夜,想到天亮我都得不到一個可能的結果,這不像是任何一個已知武裝力量的作戰風格,而他們的能力遠遠不止於此。而且已經有很多武裝組織表態與本次交火事件無關……我真的無法想象。」
張盛狠狠嘆了一口氣,這次他真的從兜里掏出了一根煙,但也只是握在手裡打量了幾下,又給塞了回去,「時間不早了,曉天,好好休息,我再去看看其他小子們。」
張盛出去後,安曉天的父母選擇繼續留在醫療室內陪伴他們的兒子,緊接着劉宣也帶着楊夢離開了醫療室,現在是中午十二點整,或許是時候去外面的飯店裡整些吃的給安曉天了,雖然會有點遠,但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嘗嘗兩人從基地外帶來的外賣了。
S市軍事基地
裝備技術與應用研究中心 鋒塔 一級封鎖區域
鋒塔隸屬於軍事基地中的裝備技術與應用研究中心,是整個基地中與航空指揮塔台近乎一樣高的地方,寓意着「高精尖技術的誕生地」。而從這裡產出的裝備,目前只有兩人擁有並投入實戰過——絕密特戰隊的喬安和秦偉山。喬安的戰術裝備以及她的專屬槍械「夢墜」號可變形狙擊槍,秦偉山的輕合金戰衣和機械充能拳套,都是出自這個神秘的建築樓中,甚至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一級封鎖區域內 818研究室
「開心美食,全網搜麻紙。大家好,今天來教各位小廚師們製作焦糖瑪奇朵——」
一雙鞋子駐足在機器人助手聰聰身後一會,又轉向了另一邊的工作檯。聰聰是一台棕櫚色的履帶式智能輔助機器人,身形只能勉強抵達普通人的膝蓋,它的一雙大眼是最引人注目的,其次便是它背後安裝的一個近乎是它身體兩倍的箱子。由於它的身高原因,為了讓它能正常工作,整個室內的工作檯都是可以調節高度的,即便如此,聰聰也只能勉強昂着頭工作。它將放着如何製作焦糖瑪奇朵的全息影像拖到了與自己眼睛平齊的地方,專心致志的學起如何製作它。
「首先配料上,我們需要70毫升的牛奶,70毫升的黑咖啡,以及兩大勺焦糖醬。然後我們的第一步,牛奶加熱到溫熱,用打泡器打出綿密的奶泡,用湯勺撈出鋪滿杯子……」
「聰聰!」
聰聰被主人的聲音嚇得連着下盤的履帶都一同蹦了起來,回頭看見主人指着後邊正煮着的牛奶,「你再不關掉,牛奶都被你煮沸了!」良木齊掀起面罩,一臉不滿的看着聰聰慌慌張張開過來關掉了電磁爐,「我就讓你幫我調一杯焦糖瑪奇朵,有這麼麻煩嗎?虧你還是我這麼多年的助手。」
整個鋒塔里有105位科研工作者,分別有裝備技術方向、生物化學方向以及特種綜合方向,其中前兩者分別有52名工作者,只有良木齊一個人隸屬於特種綜合方向,而其他領域的科研項目,他都可以參與研究。
良木齊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全才科學家之一,與另一位同為國人的世界級材料方向物理學家譽為「21世紀中葉的雙子星」,也許是由於他的能力太過強大,因為其極端自我主義的價值觀,他很少會將自己手上的工作完全交給任何人,也因此大部分時間裡都是良木齊一個人在工作。
哪怕是這座基地里的王陽晨將軍——他的好友——希望能為他委派幾位下屬,每次良木齊都會舉出各大洲之間的歷史來否定並拒絕他的想法——在良木齊眼中,人類之所以這一百年間進步滯緩,就是因為各個大洲之間的相互聯繫與交流越發頻繁緊密,在新航路開闢之前的歷史中,人類的發明卻總是層出不窮。這個道理應用在人與人之間也是一樣的。
雖然王陽晨反駁過,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良木齊自己一個人幹的效率確實很高。他一個人製作出了絕密特戰隊要求定製的武器裝備,甚至一個人領銜了「人機一體化穿戴式裝甲」的研發計劃。
在烈鷹裝甲面前,良木齊顯得是如此瘦小且乾癟。訓斥完聰聰後,良木齊繼續將烈鷹裝甲上的刮痕焊好,隨後拿起桌上的噴漆瓶,為其重新塗上了鮮麗而深沉的紅色——這是繼王陽晨將軍穿上裝甲去支援生風村之後,他第三次修理這套裝甲了。
「在生風村與神秘敵人的交火中,我軍已正式宣布犧牲了21人……」
「嘖,真是倒霉啊……都還是一群小年輕。」卸下一塊被刮擦過的胸甲後,良木齊端着茶杯,望着全息屏幕的同時拍了拍烈鷹裝甲的肩膀,「你可真是立了大功啊,親愛的。」
門鈴響了,「進來吧。」良木齊已經猜到是誰了,果然,來者正是王陽晨將軍。
「良木齊博士。」王陽晨將軍笑道:「辛苦了,這幾天烈鷹的維修工作很重吧。」
「這個月你不給我去後勤處申請加工資,我就辭職不幹了。我說你那天開着這傢伙鬧了多大動靜,打掉了36%的激光存儲能源,289發12.7毫米子彈,兩枚狼蛛微型散花彈……還有往返的能量消耗?拜託,這太耗錢了,我半年的積蓄全砸在維修上面了。」良木齊將茶杯遞給了前來接客的聰聰,長嘆一口氣,望着它拖着履帶專有的機械聲為自己端來了它看着視頻做好的焦糖瑪奇朵。
「你是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多危急,為了掩護他們撤離,我一邊要在空中搜尋傷員,一邊還要開火擊退衝上來的敵人。」王陽晨將軍說,「我還特意去查了整個事件的經過,安曉天,這個新兵帶着他的隊伍,違抗軍令擋住了敵人的進攻,這小子膽子也是夠大的。還是我在山谷低處鎖定了他,將他從敵人手中救出,要不然,現在的傷亡上還得多一條人命。」
「哦?違抗軍令……那看來這個士兵不合格啊。」良木齊翹起二郎腿,抿了一口焦糖瑪奇朵。
「不。」王將軍說,「如果我不駕駛烈鷹出動,他們的做法,確實為另外兩隊的撤離爭取到了寶貴時間,只是很可惜,他們都還是新兵,我的出現只是及時止損。如果他們三個隊伍都是自顧自的跑,在被敵人鎖定位置的情況下,這種恐怕傷亡更大。從這個角度上講,安曉天他們反倒是有英雄主義的意思了。」
良木齊認同地點點頭,點起一根煙,看上去像是一個無業遊蕩的煙鬼。
「還記得嗎,當時我們三十多歲,我第一次開你的原型機,差點把脖子給扭斷了。轉眼二十多年啦,烈鷹,我也是輕車熟路了。」
王陽晨望着座位邊上放置的烈鷹裝甲,自從這套裝甲問世,王將軍就駕駛着它馳援各個戰場,而他也因此成為了第一代烈鷹。然而裝甲不會老,王將軍逐漸老去,已經不適合再進入裝甲內衝鋒陷陣了。
「烈鷹可就只認你一個主,能不熟嘛。」
「呵呵,話是這麼說,但是歲月饒過誰啊……」王陽晨將軍伸出手,仿佛眼前的烈鷹裝甲觸手可及,「昨晚的戰鬥,我已經能明顯感覺到疲憊了,還有我的神經連接傳遞速度等等,做出的反應都大不如前了。
如今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亂了,一切就好像一場大風暴前的綿綿細雨般,災難到來之前,總是有徵兆的。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麼,但是凡此種種,都像是在給我們警示……幸好有你啊,良,我們才有足夠的科技硬實力面這未知的挑戰。我想說的是,你只管幹,資金問題,我會替你搞定。」
「哈。」良木齊放下茶杯,故作輕鬆道,「你以為我真的在乎錢嗎?烈鷹裝甲很快就能再次投入使用了,放心吧。」
「我當然放心你。我現在最擔心的是,誰來繼承烈鷹的衣缽呢?」王陽晨將軍盯着地板,若有所思,喟然道,「老了,戰不動了,總不可能,讓我這個老頭子繼續逞英雄。」
「哦?」良木齊像是提起了興趣,坐起身看向他,「那,有人選了?」
「有了,但還是沒拿定主意……行了,你繼續吧,我還有事,不打擾你了。」王陽晨將軍起身,離開了實驗室。
目送王陽晨離開後,良木齊思索片刻,打開了信號偵測屏蔽系統,再三確認王陽晨將軍不會再回來後,他撥通了加密聊天頻道的號碼。
「餵?」
「我想要的東西,你們都搜集到了沒?」
「早搞定了,只要你定下時間,我們就來接你。但是,你也得帶上你的東西,我要的是它,不是你。」
「我當然知道,還有,我得告訴你們一個消息。」
「你說。」
「烈鷹裝甲的駕駛人要換了,但是目前不知道是誰。」
「換了好啊,那你不是有空檔將烈鷹帶走了嗎?」
「烈鷹沒有自動駕駛的能力,它只是初代機。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走了,烈鷹裝甲是必然要留給軍方的。」
「……那跟留了個後患有什麼區別?」
「不,相信我,初代機的實力有限,哪怕是真的在戰場上遇見,我也有十足的把握壓制它。」
「行行行,我相信你,大科學家,我沒空聽你畫餅。你既然誠心要合作,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誠意,七天之內,你再不做出些行動,就別想再想着索要我們的資源了。」
「哼,你們根本不懂尊重人。」
「我說的是實話!你那是軍事基地,不宜多說。七日之內,咱完成交易,誰也不許欺騙誰,懂?」
「廢話。」
良木齊率先按掉了電話。他緩緩地走到一個實驗櫃前,挪動開,一件黑色的裝甲正擺在牆上,正對着他身後擺放着的烈鷹裝甲。他伸手摸了摸它冰涼的胸甲,又將柜子重新擺到原來的位置,整個實驗室又回到了之前那平和的樣子。
同一時間 S市市中心 繁華步行街
為了爭奪誰來送安曉天盒飯的權利,劉宣和楊夢甚至笑着吵了一段路,當然最後,劉宣還是將他們一起為安曉天挑選的伙食交給了楊夢,畢竟自己是和安曉天一起長大的,而楊夢能陪伴安曉天的時間確實不多。
兩人慢悠悠走在大街上,走着,劉宣突然嘆了口氣,「怎麼了?」楊夢扭頭問道。
「我覺得你倆,挺可憐的。」
「嗯哼?」
「你看,你和他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你還要為他的安危操碎心。這樣的愛情,是不是太折磨人了。」
聞言,楊夢微微一笑,順便用手捋了一下被陽光照耀的發梢:「這樣跟你說吧,劉宣,自從我第一次和安曉天牽手,在我心中,我已經嫁給他了,他會是我承諾一生去追隨的男人。愛情是一場長久且莊重的契約,收不回的感情叫一諾千金,我答應他的,無論曉天他未來走向何方,我都不會鬆手的。我相信,一切都是愛情對我們的考驗,真正相戀的人,不會因為有阻礙而停下對另一半的追尋呀。」
突然楊夢扯了一下的袖口,指了指那邊的夕陽:「你看,好漂亮呢。」
劉宣抬頭望着城市高樓邊緣的地平線,輕輕點頭,沒有說話,他知道楊夢想繼續說下去。
「安曉天也是這樣想的,你知道嗎?愛情讓我們為彼此而生死,讓我們共享喜怒哀樂,這就是真諦啊。愛上一個人,就不要怕付出這一生,哪怕有一天,他真的要離你而去。我願意陪我愛的人,走到最後一刻。」
劉宣靜靜地聽着,回憶突然如潮湧般開始翻騰。他想起了初中他曾深深愛過的女孩。他們一起拼車回家,一起沿路玩耍,可是,她上了提前批,像安曉天一樣離開了他的時光,只留下他一個人,守候着如海市蜃樓般的世界。
劉宣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愛你」,「但你,會知道嗎?涵兒,你在哪裡?」他抬起頭,那燦爛的夕陽那麼壯美,如野火一般燃燒在城市的上空,讓劉宣心中那時光邊緣始終未渝的愛縱情生長,讓劉宣恍惚間,看到了那個叫馬一涵的女孩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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