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的光照範圍不大,眾人躲在光里,仿佛身處龐大地底世界的一座孤島,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一點風聲就格外明顯。
游金立刻懷疑是自己剛才瞎說話觸碰到了什麼禁忌,連忙雙手合十說了十幾聲「對不起」,所幸並沒有更多的異動產生,似乎那就只是普通的一陣風。
風過了,他們又回到了可怕的寂靜里。
但沒有人笑話游金。眾人多少察覺到這裡的不同尋常,面面相覷間,每個人臉上的肌肉都很僵硬。
游金冷靜下來,膽子也大了點,他眯着眼睛去觀察地上的人影,突然覺得女人的衣服挺眼熟:「你們看,她穿的是不是地鐵的制服啊?」
「是的是的!」石頭也看清了,激動地說:「她可能是地鐵的員工!」
那可能只是個工作人員!那股瀰漫在眾人間的緊張氣氛立即鬆懈下來,簡直就像聽到死刑前吶喊的「刀下留人」一般激動。
石頭再一次提出要去救人。榴蓮沒說話,但表情看起來並不贊同,反而是李律師終於開口了:「小石啊,我們一沒醫生二沒資源,拿什麼去救人?」他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自認為年紀最長,最有資格做決定:「再說,就像你解釋的,我們現在是晉級賽,自顧不暇,救了她之後要怎麼辦,帶一個拖油瓶上路嗎?」
游金雖然不太喜歡李律師的強調,但也知道他說得沒錯,現實往往就是這麼殘酷。
榴蓮從剛才開始就像有話要說,現在終於開了口:「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玩過網絡遊戲?」她頓了頓,似乎在思考合適的措辭:「所謂副本,就是一個私人的房間,裡面的玩家只會是你和你的隊友。如果沒有邀請,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進入副本。」
游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們剛進來的時候,沒有遇見過別的同伴,這是因為不同的隊伍進入了不同的副本,每個團隊是互不打擾的緣故,對嗎?」
榴蓮點頭,「她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是遊戲npc的可能性更大。」
氣氛一下子又凍住了。
游金想起了醒來時腦海里的聲音,「地下宮殿副本——我們雖然在地下,但還沒有進入宮殿欸。」他見幾人都沒有接茬的意思,於是繼續說了下去:「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任務總是要推進的。我們過去看看吧?」
游金環顧一圈,沒人有異議。
於是眾人提心弔膽地走近——地上躺的的確是一位虛弱的女士。她看起來年紀在四十左右,面部向上,眼睛只微微睜開一條縫,頭髮被汗濕成一綹一綹的。她斜靠在通道的牆壁上,身上的工服很髒,沾滿了亂七八糟的液體,最駭人的是她的腹部——那裡可能受了什麼外傷,襯衫被血液染成了黑紅的一團,血漬的邊緣已經乾涸,不知道她在這裡待了多久。
游金湊過去,看見她的工牌上寫着龐希達。
見有人來,龐女士的臉上露出一個欣喜的表情,她微微轉動頭部面向眾人,用低啞的嗓音懇求道:「救救我吧,我的肚子破了,幫我叫救護車吧……」
龐女士自稱是地鐵1號線的安全巡查員。白天,地鐵承載着龐大的人流在城市的地底穿梭,夜晚,工人湧入空蕩的地下樞紐,隧道巡查,列車檢修,站台清潔,他們負責維護城市的安全與繁榮。她也是夜班工人的一員,而這樣忙碌的夜晚已經陪伴了她十五年。
在地鐵里上夜班的人,多多少少會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她的同事曾經在軌道上撿到一個包裹,詭異的是,那個包裹的位置表明,它不可能是被人從站台丟進去的,只可能是有人走進隧道里放下了它。後來一群同事分析監控,確認了完全沒有人能夠進入鐵軌,此事就成為了一樁懸案,而那個同事也在事後離職,包裹里的內容也只有個位數的人知道。
辦公室的老人閒聊時,常說半夜的隧道是一些「好朋友」藏身的好地方,不過你不惹他他不惹你,如果真的碰上了,不要驚擾對方默默走掉就好。
今天龐女士就遇到了一件怪事。
地鐵的隧道里,除了每日奔騰不息的列車,還生活着不少體型較小的動物,老鼠,草蛇,甚至蝙蝠,每個夜晚,她都要伴着動物淡淡的腥味檢查鐵軌的情況。
但今天,她聞到了一種更濃烈的味道。她看見了一個流浪漢,非常髒,隔着幾米遠就聞到了刺鼻的臭氣。他衣衫襤褸,乾枯的手臂橫在胸前一動不動,於是龐女士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死了。儘管不知道流浪漢是怎麼進來的,但這已經是本月發現的第五個隧道死者了,生活壓力大,很多人跑來地鐵臥軌——她聽前輩們講過各種稀奇古怪的死法,所以當下僅僅是覺得晦氣,並沒有多少畏懼。
她剛走到一旁拿起對講機匯報,就被流浪漢襲擊了。
「他一定是有狂犬病!」龐女士明顯是心有餘悸,牙關仍控制不住地發抖:「他沒死,還撲過來咬我!」
她的臉上泛着不健康的紅,像是感染引起的發熱。
「救救我呀……」龐女士突然抓住離她最近的游金,手勁大得嚇人,完全不像一個虛弱的傷患。
游金沒預料到這一手,差點被嚇得心臟驟停,一下子把腦中的疑問脫口而出:「那個流浪漢在哪裡?」
「你們,救救我呀……」龐女士只重複道:「我的肚子破了,救救我吧……」
她的身上也散發着一股臭味,整個腹部都洇出不知道是血水還是膿水的東西,把襯衫死死粘連在創口上,慘不忍睹,完全是限制級血漿片的場景。
游金面露難色,回頭問榴蓮:「這算是npc給的任務嗎?」
榴蓮艱難點頭,又不確定似的說:「任務也不一定這麼表面,我們可能需要挖掘更深的需求——比如我們得幹掉傷害她的流浪漢之類的。」
游金若有所思,試探着對龐女士說:「龐女士,請先放手,我們會幫你把肚子治好的。」他停下來,見龐女士沒反應,接着說:「我們會幫你幹掉流浪漢的。」
還是沒反應。
游金疑惑,最後換了個更含糊的說法:「我們會幫你幹掉罪魁禍首的。」
嘩的一聲,龐女士把手放下了。
「看來我們要幹掉罪魁禍首。」游金趕緊離開龐女士的活動圈,心疼地擦拭衣袖上的污漬。
「那下一步就是找到流浪漢,詢問更多的線索!」石頭看起來挺激動,游金懷疑他還沒有擺脫中二病的控制,對一切都抱有莫名其妙的熱血情懷。
不知不覺間,小隊的主心骨變成了游金。李律師似乎不甘被無視,開口道:「npc的需求也有治療這一項吧?」他指向龐女士的肚子,「她說過叫救護車——你們兩個女生去給她處理一下傷口吧。」
小蔡猝不及防被點到,滿臉都寫着害怕與抗拒,但又不敢出言拒絕,榴蓮則是極其反感李律師的指揮,皺眉反擊道:「你有這個想法的話可以自己去,我們不是你的下屬。」
李律師一愣,似乎覺得自己被這個女學生冒犯了,立刻面露惱怒,聲音也大了起來:「小姑娘,你不想做可以,但要注意講話的態度,你這個態度在職場上,早晚要吃虧的!」
榴蓮眉頭皺得更緊,但她不善言辭,一時被李律師無理取鬧的言論堵得說不出來話,正大口呼吸平復心情的時候,小蔡突然鼓起勇氣開口:「榴蓮說得對。」
「我們不是你的下屬,這裡也不是什麼職場。」
瘦弱的小蔡居然敢和他唱反調——李律師不可思議地瞪着眼前的女生,臉上燒起憤怒的紅色。
沒人發現龐女士的哀嚎小了下去。她眼眶極速地凹陷,眼球於是格外凸出來,黑色瞳孔逐漸渙散,直到占滿整個眼球。
待到有人發現不對的時候,龐女士已經完全變了一副樣貌。她的皮膚泛着一股奇異的青紫色,像某種蛙類的皮,反射出悠悠的油光;肌肉呈現出玉石的質感,皮下的紫紅血管清晰可辨。她正坐在那裡,不知道這樣看着他們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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