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 Inktalez
花也好,茶藝也好,於小荷而言,都是一種修身的手段。就算答應直播,也不代表自己低頭,她雖討厭庸俗的大多數,卻也抱着用美感化眾人的一點希冀,隱約中仍有一絲自得:看,我是來拯救你們的。
為了方便學習,小荷暫住月湖公園旁的翠松軒酒店,她學插花的工作室離酒店不遠,幾步路的功夫就到,比之前租的單身公寓要近很多,這也符合小荷的人生信條:簡單。
她生活規律,朝九晚五,早上品香沏茶,晚上則喜歡去湖邊散步,月湖風景優美,無論何時路過,公園長椅上總坐着遊人。
有時是清晨,有時是黃昏,小荷觀察別人生活的模樣,她情不自禁關注所有人的狀態:穿着白色功服練太極的老頭老太,等公交車還不忘默記單詞的中學生,也有嘴邊咬着半只可頌看起來十分頹然的年輕白領,往往臉上還掛副麻木的眼鏡框,焦急的神情,再配上那近在咫尺的冷漠雙眼——相比前者,後者時常給人一種錯覺,那就是,他的靈魂早已出走,徒留肉體困在一座無形的圍城裡做原地踏步。
可小荷也見過的,在休息日沒有工作的時候,這個人展現出截然相反的另一面:他不僅羽毛球打得很棒,還有一手左鄰右舍交口稱讚的好廚藝,經常請大家去家裡吃飯,頗有人緣。
所以,工作到底有一種怎樣的「魔力」,能把好好一個年輕人折磨成一具行屍走肉,小荷不懂。
她決心為正確的事業而工作,並且她認定,那就是美的事業。
「小荷,你真心喜愛被拿在手中的花嗎?」教她的師傅是一位中華古典派的大師,聲名在外,雖然師傅面對她時總嘆氣,但教學過程中向來十分耐心、毫無保留,她是位祥和慈藹的老人,很少對人說重話。
小荷敬重自己的師傅,因此,來自真心欽佩之人的質疑就格外有分量,突然遭遇,她頓感坐立難安,手中那支非洲菊,烙鐵似的,叫人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師傅平靜地望向她,示意她把花遞過去,但小荷一動不動,愣在原地,困在上一個質疑里。師傅看起來有些生氣,頭一回顯示出幾分咄咄,說道:「你既然不喜歡花,為什麼要學,學也學不好,天分一般,還是不要來白費功夫了吧。插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小荷什麼也沒解釋,她低頭欠欠身子就打算離開。既然師傅現在不歡迎她,她等明日再來,小荷想問題有時候過於簡單。
一種強烈的預感迫使她故意走得慢了些,下閣樓也走得很輕很輕,往常,師傅就算生氣,也氣不過兩三分鐘的。可這次這麼久了,不見助手喊她回來,難不成真要現在回酒店嗎?
才三點,小荷在一樓矗了會,盯着那幅宋代李嵩的花籃圖一個勁猛瞧,感覺無論如何都邁不出大門,可讓她直接轉身上樓當剛才的衝突沒發生過,她自問是做不到。
所以還是停在這張畫前,看。
一隻編織精巧的竹籃里,梔子、百合、玉蘭、石榴布置得錯落有致,繁花似錦又嬌嬈多姿,讓人忍不住一嗅芳香,畫家技藝高超極其寫實。小荷想起師傅提過,宋代是插花藝術發展最繁榮的時期,插花與點茶、焚香、掛畫並稱為「宋四藝」,是文人間公認的雅事。
她還在回味畫的味道。
這時居然有貴客來訪,助手小雪扶着師傅下來了,師傅還給了她一個快走的眼神。小荷雖然不解,難道有客人來,師傅也還是要趕自己走,她可以等她忙完的,但最後還是聽話地往外走——畢竟,師傅又不會害自己。
她今天穿了一身單色墨藍旗袍,踩一雙素白單鞋,拎了一個簡約的麻布袋子,行色匆匆,因為心情一般,整個人的形象看起來格外冷淡。
「真是一位佳人,可以入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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