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二,「祭灶」的頭一天,安南縣全縣的中小學都放假了。
從收完秋到現在,老爹胡起華和二叔胡振華起早貪黑地給鄉上的磚瓦廠送貨,因為拖拉機拉的多、送的快,弟兄兩個裝卸麻利,磚瓦廠後來給他們按一車五塊錢結算,三個月下來,兩個人竟然賺了將近三千塊,加上秋天給人犁地的收入,柴油、人工什麼的先不刨去,毛估着拖拉機差不多已經回本了。
錢是人的底氣,是人的脊樑,小心翼翼活了半輩子的弟兄倆如今也敢直着腰杆站在街里大聲說話了。
臘月二十二晚上,伍德子和他的女人突然來到胡若雲家。
這一年多來,這兩口子徹底認清了形勢,現在的胡家早不是生產隊裡任由他們拿捏的胡家了,也少了以往在胡家兄弟面前的趾高氣揚和頤指氣使,特別是伍德子女人,再也沒有在這兩家人面前說些指桑罵槐的「剌刺人」話。。
這次突然造訪是求人的,更是低聲下氣來的。
他家老大伍明陽一年多前和曹固營村的一家人的閨女訂了婚,剛過立秋就和女方商量着春節前結婚。
俗話說十里不同俗,誰知道眼下這社會發展太快,胡家莊離曹固營才八里地,這結婚的規矩就不一樣了。
按胡家莊的情況,一般都是新郎找一隊年齡相當的小伙子,一人騎上一輛新自行車,馱上「娶妞婆」(一般是新郎的嫂子或者嬸嬸)到女方家,雙方見禮後,再馱上新娘子和送親的女眷回到男方家裡舉行儀式。
至於女方的嫁妝和送親的男性親眷,則由男方派出來的騾馬牛車拉回來。
但人家曹固營這兩年經濟發展的比較好,結婚已經開始用解放大卡了。
新娘和送親的嫂子或者嬸子擠在副駕駛上,車斗里裝上嫁妝,另外還得有一輛中巴車專門拉上送親的親眷。
這就得至少兩輛機動車了。
這種情況下,如果雙方規矩不一樣,通常都得按女方的標準來。
於是,伍德子也花了大價錢請了縣貨運公司的一輛大解放,又從縣客運公司租了一輛「票車」(我們那個時候對公交車的稱呼)。
誰知道女方又說陪嫁太多,一輛大解放裝不下。
伍德子兩口又是高興又是犯難,高興的是女方陪嫁多,犯難的是再租一輛大卡太費錢了!按人家曹固營的規矩,用牲口車拉陪嫁不排場,而且路上也跟不上汽車的速度。
思量再三,只能退而求其次,改用拖拉機了。
村里拖拉機確實是陸陸續續添了好幾台,但有大拖斗的還只有胡起華家。
於是,這兩口子就來了。
想起過往面前這兩口人辦下的事,胡起華、胡振華心裡仍是彆扭,但弟兄兩個本心善良,而且他家孩子都不錯,這種時候只有雪中送炭、錦上添花,斷然拉不下拒絕的臉。
伍德子兩口說了一大籮筐感謝的話。
臘月二十四,一輛解放大卡、一輛客運中巴車,加上胡振華開的一輛拖拉機,都在前邊掛着大紅花,拉着伍明陽的一個嫂子一個嬸子,四個近門的叔伯和伍明陽一幫子相好的小伙子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到了女方家裡,很多細節都是男女雙方兩家再三商量過的,在女方家裡過了禮,小伙子們開始往車上裝嫁妝,新娘子在男方嫂子和嬸子的扶持下上了大解放的「司機樓」(駕駛室)。
諸事已畢,一大掛火紅的鞭炮噼里啪啦響完,車載大喇叭中,隨着電影《抬花轎》一聲「起轎了——」迎親的隊伍開始折返。
可到了男方家裡,請女方家人下車時卻出了事。
這個時候的農村,婚喪嫁娶、蓋房子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每個細節都不能忽視,尤其是娶親的一方特別得小心翼翼,女方的任何一位來客都得當貴賓供着。
那個時候,因為男方不注意或者是陪客的話沒有說好,被女方挑理掀了桌子的也不是啥稀罕事。
但這回伍家這事卻是實實在在的怪伍德子女人。
本來和女方都說好了,新媳婦八歲的弟弟「端洗臉盆」(我們那裡娶親儀式的一個環節,嶄新的搪瓷臉盆里裝一個大大的「花糕」,由新媳婦的弟弟或者侄子端着,「洗臉盆」不下車,儀式就不能往下進行),男方通常要給端臉盆的孩子一個紅包,叫做「洗臉盆錢」。
——如果在此前的過程中有哪方面讓女方不滿意了,可能會導致女方臨時加碼,比如說「洗臉盆錢」由100突然加到200或者更多,或者說新媳婦的「下車禮」突然加碼,逼着男方做出讓步。
伍明陽結婚,關於相關禮錢數額兩家人是提前商定好的:男方給女方「洗臉盆錢」100塊。
可伍德子女人不知道是腦子裡哪根神經短了路,自做主張地把一張「四個偉人」的壹百元鈔票換成了一張伍十元的,拿給了端洗臉盆的新媳婦弟弟!
新媳婦的弟弟一看就嚷了起來:「嬸,她只給了我五十!」
新媳婦送親的嬸子本來已被男方娶親的嫂子、嬸子用好聽話填換的差不多了,正要扶着侄女下車,聽自家侄子這一嗓子,趕忙跑了過來,一看侄娃手裡真的只是一張伍十元面額的鈔票,當時就把臉拉了下來:「她嬸子,怎麼着?是看不起我們家丫頭還是看不起我們娘家人?」
伍明陽的二嬸也愣了,這人家女方沒挑事,自家的嫂子咋自己燒了把火!
還沒等她弄明白,新媳婦的嬸子伸手奪過侄子手裡的錢,直接扔到了地上:「給我老老實實坐在車上,抱緊你手裡的盆,拿不到五百塊錢這盆子別撒手!也甭下車!」
又跑回來把侄女推到大解放的駕駛室坐好,「啪」地一聲重重關上了門!把迎親的全都關在了外面。
送親的男人們一看也都不願意了,伸手攔住了婆家幫忙的人,不讓再往下卸嫁妝。
芭比Q了!
都不用女方再說什麼,男方家裡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圍着伍德子女人痛批了起來,伍德子負責娶親的兄弟媳婦都快哭了:「大嫂,你倒底是咋想的?我這拜年話給人家說了一大車,好不容易到咱家了,你這是想幹啥?看着明陽這婚結的太順心裡不好受是不是?」
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也是指指戳戳。
奎二奶輩分大、年紀也大,平時說話也是直來直去的:「這就不能說人家娘家不說事、不論理了……老老實實給人家準備五百塊錢吧!」
要不是當着眾多人的面,伍德子都想朝着自家這個婆娘踹兩腳再扇兩巴掌。
伍德子女人心裡也是苦。
為了老大蓋房子,家裡的積蓄已經花了大半,結婚前又送了5000塊錢的「嫁妝禮」給女方,基本上就把家底掏得差不多了,眼下還有辦酒席這一攤子花費……接下來還有給老二起房子、操辦婚禮……想想都做難,腦子一抽就想省五十是五十,把說好的給端臉盆的100塊禮錢給換成了50,沒想到弄巧成拙!
這才是芝麻沒撿到,又丟了一個大西瓜。
在一圈人的指責中,她後悔得都想自己扇自己兩個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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