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聲還在呼嘯,但終究會遠去;家裡的溫情正一絲絲漫來,因為臨近高考,因為我寄託着很多人的期望。
對於這一學年的我,父母可以說是費盡了心機,開學時一次又一次腆着臉去求人,終於讓我進了一中,而且插到了本屆班;家裡的農活,更多的時候都讓我靠邊站,轉而要弟弟妹妹用更加稚嫩的肩膀來扛;雖然學校每周有一天假,還是要我少一點回家,方便我利用這寶貴的時間,哪怕是多讀一頁書也會有收穫。
高考前兩三個月,父母對我的遷就與照顧達到高峰,由於所學的課程已經超出父母的能力,他們只能不遺餘力地在生活方面想辦法。
不知是什麼時候,父母看到了彭澤權寫給我的一封信,裡面有這樣一段話:「在緊張學習的時候,也要注意自己的營養,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買一些補品調節一下自己的身體。你也許不知道,你們班那個某某,去年高考前為了搞好複習,甚至每天打一支鹿茸針,可因他的基礎較差,還是沒有考上。你想一想,以幾盒補品而結束高中生活走上新生活好呢,還是因省幾盒補品的區區一點鈔票而換來辛酸的又一年複課更具有吸引力?」
或許是沒有太多的條件去購買那些「補品」,父母能夠想到也能夠馬上拿出來給我補充營養的東西,是農村最常見的雞蛋。八十年代末,正是農村經濟高速發展、而家庭養殖尚未受飼料污染的黃金時代,媽媽精心餵養了幾十隻母雞,準備敞開供應我的肚皮;讓她為難的是,我住在學校,沒有煮蛋吃的條件,而且她希望我把有限的時間都用在讀書上,連星期天也要呆在學校學習,不能經常回家去帶新鮮的雞蛋。
這些問題並沒有難住望子成龍的父母,為了讓我每天吃到新鮮的雞蛋,爸爸幾乎每個星期都要來縣城一趟,專程給我送上二十來個;沒地方煮雞蛋也沒關係,反正我這個人「嘴子老」,什麼東西都能往嘴裡塞,特別是聽說生吃的雞蛋更有營養後,媽媽馬上要我乾脆生吃;考慮到寢室里人多擁擠,一個人抱着雞蛋啃不太好意思,爸爸又去找了班主任劉長林老師,讓我把雞蛋放到他家裡,每天早晚分別去吃一個兩個。
這樣吃了半個月,到了周末,我習慣性地望向校門,兩個身影映入眼帘,爸爸提着一個小籃子,媽媽彎着腰,雙手捂着肚子,臉色蒼白地跟在後面。我立馬跑過去,扶起因暈車而昏頭昏腦的媽媽,對爸爸說:「怎麼媽媽也來了?」
「你媽向人家學了個生吃雞蛋的辦法,怕我說不清,專門來洞口教你呢!」
坐在操場邊的水泥長凳上,媽媽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伸手要爸爸拿出一個雞蛋,左手捏住,右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縫衣針,用針在雞蛋的尖頭位置猛地一鑽,豁開一個「針眼」,又拉起衣袖仔細地擦拭了一遍,然後交給我,說:「飈松,你從這個小眼的位置吸一下試試。」
我接過溫熱的雞蛋,立即用嘴湊上去,猛地一吸,帶着淡淡腥味的蛋液流進肚裡的同時,眼角不由得濕潤起來……
保證我每天吃兩三個雞蛋之外,爸爸每次來縣城送雞蛋,媽媽都會提前炒好一鍋可口的菜餚,用瓶子裝好一起帶到學校,讓我打兩三餐牙祭。
6月初,高考進入衝刺階段,媽媽從爸爸嘴裡聽到了前段大學生鬧學潮、很多城市戒嚴的事情,生怕我也跟着去遊行、靜坐,又怕我在緊張的學習壓力下累垮了身體,商量之後決定提高我的「保護級別」。他們分別找了在縣城工作的四叔和大姨父,最後決定讓我晚上不再住校,每天放學後去四叔家加吃一餐「夜宵」,同時多複習一個小時的課程。
7月初,媽媽放下了手頭的農活,和爸爸一起來到縣城,在四叔家給我開起了小灶。第一天晚上,我約劉祖中一起吃飯,媽媽雖然暈車了,仍堅持炒了好幾個菜,可她不熟悉四叔家的調料位置,把窗台上的一包洗衣粉當成食鹽放到家常豆腐里,我們吃起來總感到有一種怪怪的味道,但看到媽媽那充滿暖意與企盼的眼睛,我和祖中都吃得肚子溜圓才放下碗筷。
雖然,有點遲鈍的我當時對於父母這種默默付出並沒有太多的感動,甚至利用這種「特權」支取了更多的時間去玩春遊雪峰山、紙上畫圍棋;但正是這一段時間,我的身體從三中時的「小不點」慢慢長開了,最後長成了標準的「五尺漢子」。
當然,我從來都不是冷血動物,在這段日子裡,我很多次以父母的名義鞭策自己,很多次慨嘆「可憐天下父母心」。1989年6月25日,我在日記里寫道: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幾天的見聞,與前幾年的經歷連成一片,讓我越發感覺到這一句話的正確。照直說,我倒要花費一些筆墨紙張,對這個人所共知的道理進行一番喋喋不休而又似乎離題萬里的議論了。
初中升中專的卷子已經閱完,送到邵陽去了。四叔這個教委的普通小職員家中,卻陸續來了四五起家長,無一例外都想為自己子女的前途做一些安排,撈一點油水。轉彎抹角的親戚,並非朋友的朋友,在這個時候,一齊向教委這個清水衙門湧來,其中多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倒讓我看到了活生生的一幅眾生畫像……
談過別人,我自己也不能絕對的「當局者迷」,也趁此機會對自己經歷的往事好好地反省反省。
我知道,明眼人也應該知道,我的父母為了我這個兒子的前途費了多少的心血,一想起這些,我的心裡就感到惴惴不安;可惜的是,我總是管不住自己,接連讓父母失望了兩次,現在又讓他們背上了一個殷切的期望。
老實說,在一中的一年,我還是有了一定的進步,至少與過去在三中相比是一個巨大的進步,不光在知識上,在人生的歷練上,也加深了一層認識。按說,今年考上大學是沒有多大問題的;但是,人生不如意時常十之八九,皇天有時也會捉弄、辜負苦心人,更何況我有時仍然改不了浮躁的毛病。
但願,今年能夠遂了父母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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