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時節,被學校里「三點一線」壓抑着的心情固執地尋找着噴發的機會,終於等到了一個星期天,我邀上在一中複課班復讀的三中老同學劉祖中和卿華,走出了一中的校門。
漫步還算寬敞的街道,三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路邊的小攤,時間還早,大家都沒吃早餐,一起買了十多個包子,一邊啃一邊繼續走。
去哪呢?難得今天不用上課,我們都想徹底地放鬆一回,聽說洞口塘的風景好,離縣城也不遠,就去那兒吧。
很快,我們就把手中的包子啃了個乾乾淨淨,又把一路上公安局、車站、縣政府、招待所等一棟又一棟代表縣城最高水平的標誌性建築踩在了腳下,來到了一個緩坡處。望着左前方的九中和右邊的團結小學,我們稍稍停下了腳步;在這兩個地方,都有原來三中的同學在讀複課班,要不要叫上他們一起去呢?
最後,左右的小路都沒法挽留我們的雙腳,僅僅是心裡一陣猶疑,三人繼續前行。
上完坡,走過九中的校門,路面慢慢變窄,兩邊的房子漸漸減少,新吐嫩葉的喬木沿着平緩的柏油馬路陪伴我們一路前行,幾分鐘後,一片紅紅的圍牆映入眼帘,茶廠的大門微笑着向我們招手:三中的老同學曾昭丹在這裡上班,還分了一個單間的宿舍,我和卿華都到他這裡玩過,我還多次在緊挨着他宿舍的圍牆上面玩「平衡木」和「走鋼絲」,今天又是星期天,三人行也許可以變成四人幫。
我們興沖沖地走向茶廠,鐵柵欄大門緊緊地閉合着,旁邊小門口伸出一顆花白的腦袋:「你們找誰?」
我往前走了兩步,向守門的老頭說明來意,他的語氣軟了幾分,說:「他好像昨天回家裡去了。」
我沒死心,讓他打開了小門,帶着祖中和卿華走了進去,來到茶廠最深處的角落裡,向着昭丹的宿舍大喊了幾聲,沒有絲毫的回應,看來他是真的不在廠里。
再次走上主馬路,一路下坡,似乎有種深不見底的感覺,一輛卡車呼嘯而過,又嘎的一聲急剎,我們的目光隨着它延伸,急拐彎的地方有個幾尺見方的大坑,柏油塊、石塊、泥塊散落在路邊。躲過卡車揚起的碎土和泥水,我們發現已經到了谷底,旁邊再沒有任何房屋,只有一個中年農民在水田裡揚鞭催牛。
向前望去,山高了幾分,路彎了幾分,樹林茂密了幾分,我知道,馬上就要進入真正的山區了,就在前面的山頭上,有一群圍牆包着的平房與兩屋樓房,臨公路邊豎着一個「國營大灣林場」的牌子,告訴過我「森林裡有說不完的故事」的小舅就在那裡工作。
爬上山頭,我們沒有停步的打算,雖然走了三四里路,大家的勁頭才剛剛起來呢。
接下來,是一眼望不到頭的下坡路,我們前行的腳步越來越快。沿着馬路,繞過三個山頭,右邊仍是連綿不盡的山體,望過去已經看不到頂了;左邊的河流陡然寬敞起來,水流緩慢,水面清澈,可以看到水底的游魚與細石;腳下的路慢慢平緩起來,我們的步子卻隨着兩邊的景色起伏跌宕。
再行百餘米,我們不禁停下了腳步,前面就是「狗爬岩」嗎?(註:多年以後,我才知道,狗爬岩在河對岸。)
眼前,陡峭的山壁如斧削般屹立,靠河流的一邊裸露出粗糙的岩石,與上面嫩綠的植被形成鮮明的層次;遠一點的地方,斑駁的山體中間,一個山洞突兀而來,馬路從山洞中向前延伸,更遠處似乎還有一個連環洞。
聽江口籍的同學說,這兩個山洞本是天然的,晚清時便是生意人去洪江商城的必經這地,可以跑馬;待到民國年間,政府搶修戰時公路,依據山勢進行了擴建。奇怪的是,這兩個山洞上面的山體並不是很厚重,甚至與主山間還生出了一條條粗獷的裂縫,特別是臨河一塊長長的巨石,遠看就像一個小巨人依偎在父親的腋下,只需輕輕地一推就會掉進水裡,它卻經歷了千百年的風雨仍緊緊地抱着父親不肯鬆手。據說修戰時公路的大兵本想鑿石開路,挖了炮眼,放了炸藥,響過幾炮後,山石紋絲不動,放炮的工兵卻有幾個被碎石崩壞了眼睛,帶隊的軍官以為是觸怒了山神,祭拜之後再不敢在山神頭上動石頭。
留連幾許,仔細觀察了這兩個帶着傳奇故事的山洞,又凝神俯視水平如鏡的洞口塘後,我們繼續向前步行。走了約七八里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岔路口,我們沒有選擇鋪滿柏油的大馬路,而是走向那座橫跨河流的水泥橋,走上了混雜着碎石泥土的毛馬路。
路越走越窄,沿路見到的房子也越來越少,三個大男孩,沒有半點仔細體味沿途風景的想法,就這樣機械式地走着,現在想來,或許僅僅是無聊,或者是在緊張的學習之餘想徹底地放鬆一下;正如老師們都不理解,在三中時,我們經常三五成群,爬上建設中的教師宿舍樓頂打撲克,卻沒有任何獎懲或者說賭注,卻又樂此不疲。
不記得走了多遠,也不記得走了多久,只有咕嚕咕嚕的肚皮告訴我們,時間已近中午,該回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我並沒有掉頭,而是左轉,沿着一條山村小路,向着連綿的群山走去。祖中和卿華緊緊地跟在後面,和我一樣邁動着有點疲累的腳步。
走慣了山間小路,初中時多次爬過龍頭嶺、野豬山,心裡又想早點回去吃飯,我就像林間的小鹿一樣飛快地跑動着。突然間,感覺到他們兩個拉下了好一段距離,我回頭一看,卿華走路的樣子似乎有點搖晃,祖中站在臨山腳的一邊不時伸出手臂遮擋着什麼。等了一會,他們來到我的身邊,卿華喘着氣說:「我有點頭暈。」
「別往下看,看着腳下的路和前面的樹林,是不是好一點了?」記起長輩講過的經驗,我馬上說。
「好一點了,」卿華的聲音平穩了幾分,我的腳步也慢了幾分,前行的方向依然。
很快,我們就鑽進了茂密的林子,小路的痕跡越來越淡,看到不遠處的山頭和更遠處的山頂,我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放下了繼續往上爬的心思。爬上山頭後,我讓祖中和卿華在平緩處歇息一會,自己則向左拐彎,扒開身前的茅草和雜樹,先行去探索下山的路。
艱難地走出幾十步,我爬上一棵高大的松樹,透過枝幹往遠處眺望,還好,我們爬的不是太高太遠,山腳的馬路清晰可見;更加讓我高興的是,這個山頭下方是一片梯田,只要在草叢裡再走百來步,便可到達。
從樹上溜下,我站直身子,大聲喊道:「下山的路不遠了,我走前面,你們慢慢跟上。」
一路或扒或抓,我的步子趁着下山的勢子,幾乎只能用竄來形容了,眼看着梯田的最上一層越來越近,我鬆開了手中那棵堅韌的小樹,猛地坐下,屁股在漸漸稀疏的雜草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印痕。
呯,終於着地了!
啪,我的心情沉到了谷底,想不到這層梯田有兩道田坎,我的雙腳狠狠地砸在了第二道田坎上,又繼續往下溜,接觸到厚實的田土才剎住,陣陣疼痛隨着骨骼的響聲一起傳來。
掙扎着爬起身,試着踢了踢腿,還好,沒有脫臼,只是挫傷;忍着痛,我走到山腳邊,憑印象采了幾株野草,硬塞進嘴裡咀嚼幾下,吐出來敷在疼痛處揉搓着,然後斜躺在田坎上休息,等待祖中和卿華下山。
回程的路,受我的影響,大家走得比較慢。回到學校的時候,正好是晚餐的點,三個人一起跑去食堂,他們兩個分別打了8兩米飯,我卻一口氣要了1斤7兩;這還不算完,休息一會後隨他們去複課班,我感覺自己沒有吃飽,又加了一缽6兩的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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