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里過年,講究天大的不痛快都得等到出了正月再說,說話處事都分外謙和,一般不在過年的時候和人拌嘴鬧彆扭,不給別人、也不給自己添堵。
三姨的這番操作着實讓一大家子人都不痛快,但又都沒有說出來什麼。
對孩子們來說,過年最大的快樂就是收到壓歲錢。
按鄉里的習俗,剛結婚的女子,第一年回門一定是要給侄娃們發壓歲錢的,不僅僅是剛結婚,就是現在,胡若雲的老娘和二姨過年回來都要給一個侄子和一個侄女發壓歲錢,早些年日子都過得緊巴,一個孩子給五毛,這兩年生活越來越好,就商量着改成了一塊。
舅媽給不給外甥、給多少,姑姑們也都從來不計較:家和萬事興,老爹老娘今後都是和弟弟、弟媳婦生活在一起,只要是娘家門上和諧,不鬧架,就是爹娘老子的福分,以往的年節,姥姥姥爺因為兒女間沒有隔閡,兒媳婦不給氣受,也總是樂呵呵地。
沒有上飯桌之前,胡若雲的老娘、二姨就和三妹商量給侄娃們壓歲錢的事,二姨說:「老三,我和大姐都準備了給侄子侄女發壓歲錢的新票子,你有沒有?沒有的話我給你換兩張。」
沒有想到這個最小的妹妹竟然一口回絕了:「我剛結婚,還沒有孩子呢,發什麼壓歲錢?要發你們發吧,我不發!」
讓兩個姐姐徹底無語了。
這個妹妹怎麼這樣不上道?以前也沒有這麼不懂事理啊!
可錢在人家腰包里,她不願給誰也勉強不了,她不願給就不給吧,作為大姑二姑,趙美榮和趙美英還是偷偷給了侄子春生和侄女春草一人一塊錢的新票子。
兩個孩子跑到媽媽那兒舉着手裡的兩張新錢:「娘,大姑二姑給的,這錢可新了。」
胡若雲舅媽侯鳳彩脫口而出:「三姑給你們的你們弄哪兒了?是不是丟了?要是丟了我非打你們不可!」
兩個孩子委屈極了:「我們沒有丟,就大姑二姑給了,三姑沒給……」
——飯和菜都比往年好,可一大家子人吃起來總是覺得沒有了往年的那個滋味。
到高中報到之前,胡若雲也按老娘的囑咐先到三姨家「認門」了,讓胡若雲不舒服的是三姨親熱倒也挺親熱的,可話里話外總是透着一種高高在上和居高臨下、趾高氣揚,說什麼:「你現在到了鎮上,就不能再跟原來農村一樣,得注意一下個人衛生……」
「讓你媽給你做兩件像樣的衣裳,在咱們鎮上穿的太土氣了,會讓街坊四鄰看不起……」
「看你的頭髮,亂糟糟的,啥時候再來咱家都收拾一下!」
最後這句話有點傷人了,也讓胡若雲很是反感:你區區一個鎮上的居民,半截腿還在泥地里沒拔出來呢,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大城市的市民了!
對了,你就是城市市民也是小市民,很市儈的那種。
最不能讓胡若雲容忍的是,飯桌上這個三姨竟然給他講起了餐桌禮儀:「喝湯別整的那麼大聲音,吃麵條別吸溜……吃飯別老咂摸筷子頭……」
惱得胡若雲差點當場摔筷子離開,你倒是不用吸溜給我吃一碗麵條試試!
真是豬鼻子裡插大蔥——裝象,癩蛤蟆插雞毛撣子——冒充大尾巴狼,癩蛤蟆趴路面——冒充迷彩小吉普。
後來也就很少再去三姨的門上。
正月初四,胡若雲家裡來客人了,還都是沖胡若雲來的。
領頭的是彪哥,後面跟着江秋瑩,還有班長趙洪濤、團支部書記李向前,之所以說他們是客人,是因為幾個人都是和大人一樣帶着年禮過來的。
說實話,長這麼大,在胡若雲的印象中,除了去姥姥姥爺家,老爹好像就沒有什麼社會交往,也從來沒有在家裡招待過人,彪哥他們這一手整得胡家人一下子有點措手不及。
這個時代,一過大年三十,集上的門店就都關門歇業了,不到初六初八不開市,因為沒有社會交往,家裡也就沒有準備待客的酒菜,這個時間往那兒採買啊!
這大過年的,雖然來的是孩子,可都是帶着禮物上門的,總不能就給人家吃個餃子吧。
好在二叔和后街有幾個相好的朋友,年節、紅白喜事什麼的都來回走動,每年過年二叔家裡總是備着點酒、菜。
胡若雲是他們這一輩人的老大,小輩人有了社會交往,二叔二嬸也是高興,從自家端來食材,幫着張羅着煎炒熬燉,葷素搭配着弄了八個菜,還分別上了白酒和甜酒。
遠來是客,二叔二嬸幫着招待客人,就免不了向客人們讓酒,彪哥豪氣萬丈,不管是胡若雲老爹倒的酒,還是胡若雲二叔倒的酒,都是端起來一飲而盡,最後成功地自己把自己喝高了,跑到廁所哇哇地吐。
二嬸做了酸辣湯端上來讓他醒酒,嘴裡念叨:「哎呀,這孩子可真實誠……」
來的時候彪哥騎一輛車馱着江秋瑩,回去的時候只能讓團支書李向前馱着他,讓江秋瑩自己騎一輛車了。
胡若雲送他們一行出村,臨別時趙洪濤落在後面,對胡若雲說:「我和向前都在六中,啥時候來縣城了一定去學校找我們。」又看看前面走着的三個人,轉身把一個信封塞到胡若雲手裡:「秋瑩寫給你的,回去再看!」
然後跨上車子蹬着追前邊的兩輛自行車了。
胡若雲和他們揮手告別。
他不知道,就因為這四個同學的到來,讓他的爹媽意識到孩子真的長大了,你看今年一下子就來了四個客人,以後再到年節得備菜備酒迎來送往了!
這也讓他們很欣慰:自己兩口子這輩子就這樣了,孩子不管怎麼說現在就比娘老子強了不少!
奎二奶、傑嫂子們開始找上門八卦:「哪個姑娘長的真帶勁、是哪一個村的?跟咱雲娃子訂下了?給了人家多少」見面禮「啊(男方家長初次見女方都要給的紅包)?」
「那個妮真是要個子(身高)有個子、要模樣有模樣,可是真不錯!」
就連伍德子老婆也過來八卦了,話語裡儘是羨慕嫉妒恨:「起華家的,你們家若雲長得又低,又黑又不好看,能配得上人家那妞嗎?」
趙美榮一臉自豪,沒有了以往在這個熊女人跟前的唯唯諾諾:「人家在咱縣那個啥實驗高中讀書呢,學習可好了……吃飯的時候一直瞅俺家若雲……八字都沒有一撇呢,我們都沒敢往這上頭說……
反正是他們自己處的,我和他爸就不操那心了!」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胡若雲哭笑不得。
晚上,胡若雲打開趙洪濤塞給他的信封,裡面只有一頁信紙,字跡清秀,正是江秋瑩的筆跡:
「……雖然不在一個學校讀高中,但什麼時候都不會忘記是你和德彪把我從壞人手裡救出來,要是沒有你們兩個,就沒有我的現在!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雖然你們都沒有說,但我知道你們做了很多!這些都是我想象不到的,真的很佩服你們。
雖然八中沒有一中好,也比不上其他高中,但我相信,只要努力,你一定會取得很好的成績!
我們班語文老師姓賀,在很多報刊上都發表過文章,我和他說過你作文寫得很好,他說希望你堅持下去。
愛好是最好的老師,沒有什麼比愛好更加讓人有動力。
還有一件事,麻煩你在合適的時候、以合適的方式轉告德彪:我們都還小,不管將來怎麼樣,現在都得以學習為重……
他會明白是什麼意思的。
人生路短,同學情長,最後,祝新的一年裡取得新的成績!」
胡若雲苦笑:彪哥,你小子要失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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