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高中學生是不用自己帶糧食到學校的,直接拿錢買飯票就行了,但位於高橋鎮的安南縣第八高級中學需要學生自帶糧食。
開學這天,安南縣第八高級中學校園裡人滿為患,牛車、驢車、騾子車,夾雜着個別學生家長開的手扶拖拉機、四輪拖拉機、機動三輪車,把偌大的校園擠得跟大集一樣熱鬧。
這些都是拉着糧食、行李送學生的家長。
高橋鎮距老固鄉直線距離12.3公里,都是黃土路,不下雨時是「揚灰路」,下雨的時候就成了真正的「水泥路」,兩個鄉鎮之間也不通班線車。
開學的日子到了,胡若雲沒有讓老爹趕着驢車送他,而是一個人用二八大槓自行車馱上80斤麥子,再帶上被子、褥子去學校了。
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個子比這種二八大槓自行車都高不了多少,麥子加上行李的重量比胡若雲的體重都沉。
可沒有辦法,誰讓自家沒有機動三輪車或者拖拉機呢,讓老爹趕驢車也不是不可以,可老爹這輩子都沒有出過老固鄉,又不識字,他怕老爹把他送到學校後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
黃土路,中間是車輪軋出來的兩道深深的轍印,有時候還橫亘着路邊村民澆地挖出來的水溝、擺過路面的水龍帶,每到這個時候,胡若雲都得小心翼翼地下車,慢點推着自行車越過這些障礙。
一路上不但得小心着車子不摔倒,還得時不時檢查袋子的口袋有沒有拴緊、會不會崩開灑了糧食,既耗費體力又耗費心力,太煎熬了。
一路坎坎坷坷,騎了整整一個小時才磕磕絆絆趕到了高橋鎮,又打聽着找到了學校,到了學校大門口是一個大上坡,需要下來推着上去,從自行車上下來的那一霎那,胡若雲的腿一軟差點跪在那裡,——實在是太累了。
教導處設了好幾個窗口,第一個窗口是資格審查,執准考證、錄取通知書等核對本人無誤之後,審核老師會在通知書上籤下「准予報到!」和自己的名字;第二個是收費窗口,185塊錢的學費遞進去,收費人員點驗無誤後會出具一個粉紅色的收據。
教導處門前張貼着四張大紅紙,上面用毛筆書寫着這屆新生的名字及分班信息,確認之後拿着繳費收據找班主任報到,胡若雲被分在了高一四班,班主任叫王洪劍。
所有的流程走完,半天就過去了,又把帶來的糧食送到學校的伙房過秤、到管理員那裡換了飯票、買了菜票,接下來是確認宿舍。
教室是平房,宿舍也是平房,在校園的最後面,長長的一溜,有的宿舍門破了,洞口大得人都能鑽進鑽出。
宿舍管理員打開了其中一間,裡面挨挨擠擠放了12張上下鋪的鐵架子床,整整24個人的鋪位,而且還是兩個班的男生混住。
後來的三年裡,胡若雲在這裡深深地體會到:冬天,一屋子的臭腳丫子味,沒有取暖的設施;夏天,又加了一屋子半大孩子的汗味,沒有任何降溫的措施。
在這一排宿舍的兩邊各有一個旱廁,所有住在這裡的男生,無論春秋冬夏和白天黑夜,都得在這裡方便。
到了開飯的時候,胡若雲才發現,安南縣第八高級中學一點都無愧於「最賴高中」的稱號,在這裡,沒有最差,只有更差。
——開飯鐘聲響起,各個售賣飯菜的窗口都被高年級的學生圍得水泄不通,沒有人自覺排隊,也沒有人維持秩序。
身體壯的、個子高的在前面橫衝直撞,身體差的、個子矮的、剛報到的新生只能在後面等着他們打完了才能吃上飯。
別說餐廳,就連張讓人坐在那兒的桌子都沒有!三個年級,上千名學生,無論男女,要麼端着飯菜回宿舍、回教室吃,要麼只能把飯碗、菜盆放在地上,東一群西一夥的露天蹲在那裡吃飯。
菜是清水煮茄子,兩毛錢一份,那湯水清得看不到一滴油星。用現代話講:那是真叫一個養生!
洗碗的地方是一個長方形水泥池,一排水龍頭嘩嘩地淌着水,濺得四周一片水汪汪,冬天結的都是冰碴子。
說是操場,其實就是一大片空地,邊上有幾架單雙槓,兩頭各豎了一個足球球門,跑道也是原生態的黃土地面,人在上面一跑起來煙塵飛揚,嗆人喉嚨、迷人眼睛。
……
胡若雲還聽說這所學校的治安環境極差,周圍村上的社會青年經常會到校園裡來騷擾、欺負遠路來的學生,甚至一些老師都被他們威脅過!這個消息讓他們一個宿舍的很多新生人心惶惶。
胡若雲信奉:我不主動挑事,但也絕不怕事!
報到的第三天,學校舉行了新生入學典禮,校長講話、老師代表講話、學生代表講話……
之後是新生才藝展示,高一一班一個來自縣城,名字叫王冰冰的女生一襲白裙、淡掃峨眉,頗有未來趙麗穎之風,大大方方上台唱了首杭天琪的《黃土高坡》,歌聲雄渾、嘹亮、清澈,讓胡若雲這些從下面鄉鎮出來的學生嘆為觀止。
想想預見的未來里,自己四十六歲之前失敗的半生,胡若雲萌生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情,他從人群里退出來,找班主任說自己也要表演一個節目,王老師很開心,趕緊帶着他找教導處的領導協調。
——從新生報到開始,四個班主任之間的競爭就已經開始了……
所有既定的節目結束之後,沒有報幕說是什麼節目,一身運動衣褲的胡若雲就登場了,他右手執着體育老師從器材室翻出來的一根雞蛋粗細、長一米七八的棍子。
他在舞台中央站定,右手提棍上舉伸直,左手隨即握棍把段,頭向左轉,目視左前方。
台下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台上的胡若雲已是左腳向左跨一步並向左轉體90°成左弓步;同時兩手握棍向前下劈,風聲起,棍已落。
弓步、馬步、上步、跳步、插步、蓋步如行雲流水,手中木棍劈、撥、架、戳、掃、橫擊一氣呵成,就算是下面的觀眾不懂都是什麼套路,也被胡若雲迅速勇猛的動作、剛勁有力、虎虎生風的氣勢給震住了。
兩小段、12個動作招式結束,胡若雲收棍在懷,向台下鞠躬,一時間掌聲雷動。
在胡若雲預見未來的印象里,不僅是條件艱苦,高中三年他都是在懵懵懂懂中度過的。
說沒有認真學習吧,可也不是調皮搗蛋的那種,不討老師厭。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管是課上還是課後,自己那心思都沒有放到學習上。
尤其是英語和代數課,他簡直就是聽天書,啥也不明白,好在文科,尤其是作文方面還能湊合一把,時不時的還能在省內外一些刊物上發表個詩哥、散文、小小說啥的,讓班裡的男女同學小小另眼相看那麼一捏捏。
也好在這所高中本來就是全縣最差的一所,考到這裡的學生幾乎都有偏科的缺陷,除了極個別特別努力的拔尖外,大家都是你不笑我、我不笑他。
胡若雲也試過去努力,來改變自己預見的三年高中渾渾噩噩的結果,可是好像不行。
英語該聽不懂還是聽不懂,數學該弄不明白還是弄不明白。
他失望地發現,縱有上帝之眼,有些事還是改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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