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多,監控畫面里,一輛機動三輪車停在了工地圍場的大門外,隨後,大門被撬開,三個人大搖大擺地進了工地,卡扣、管件、鋼筋……反正是只要能賣錢的只管往車上裝。
看着這一切,胡若雲不由得怒從心頭起:這他麼的無法無天了吧?
上個月的夜班保安張哥因為工地失竊,不但被扣了工資,還要面臨着工頭的索賠;上上個月的夜班保安小徐是個粗漢子,發現有人偷盜,立馬出來阻止,可就是監控里的這三個王八蛋,不但不知道收斂,還先動了手。小徐雖然孔武有力,可也架不住對方人多……被打得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星期,出來就辭職了。
據說,這個工地上失竊就像女人的那個一樣,「每個月都會有幾天……」
胡若雲本來是白班保安,一連幾個月夜班出事,就被工頭排到了夜班,說好了,每天多十塊錢的補貼。
胡若雲太需要錢了。
父親胡起華和母親趙美榮都七十多歲了,種了一輩子的地,現在實在是干不動了,也就沒有了那點微薄的收入。
母親罹患癌症快三年了,無數次的化療、放療,如今不僅是頭髮掉光了,體重也由原來的130多斤消瘦到現在的不到100斤,血小板降低,白細胞減少……
常規的藥物都已經因身體產生耐藥性而沒有了效果,接下來醫生和家屬商量準備使用貝伐珠單抗和紫杉醇,新農合不報銷、每二十天用一次、每次約需要13000元!
這他麼那是錢啊,分明是壓得人喘不上氣來的大山!
自己還有一兒一女,兒子高三馬上畢業,考不上大學會和他一樣沒出息,考上大學的花費又會是一大筆錢!小女兒初中馬上畢業,也是用錢的時候。
自己一個月就掙三千多塊錢,老婆起早貪黑經營一個雞蛋灌餅的小攤,一家人過得緊衣縮食。
日子都過得稀碎了,這些可惡的蟊賊還往自己這血淋淋的傷口上撒鹽。
心裡翻江倒海一樣,自己也算是「混過大學」(儘管不是正式錄取的)、當過記者的(雖然是三流媒體,以記者之名行拉廣告之實),可這半輩子也實在是太窩囊了!
否極泰來,也許,監控里的這三個蟊賊就是他的一個機會!
——抓住他們、維護了工地的財產安全,工頭朱胖子怎麼着也得給個三五百塊錢的獎勵吧?說不定工資還能漲上五十、一百……
胡若雲隨手從值班室的門後抓過一根小手腕粗的長木棍,躡手躡腳出了值班室。
後院裡,三個蟊賊往車上裝的正歡實呢,除了建築材料,還試圖把一台鋼筋切割機抬上三輪車。媽的,先不說其他的,就這一個傢伙胡若雲幾個月的工資都賠不起。
胡若雲出手了,身形迅疾、敏捷,完全不像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手中棍落,旁邊指揮的傢伙腿上中招,一下子趴在了那裡。
另兩個人把切割機搬上車,各自順手抄起傢伙向胡若雲打來,胡若雲揮棍抵擋,發現這兩個混蛋手裡使的竟然是鋼管,這要是被他們砸中一下,還不得筋斷骨折。
當下惡向膽邊生。
——打你們我是保衛單位財產,打傷你們算正當防衛!
一個「橫掃千軍」,其中一個貨腿上中招,撲到地上「哎喲」着叫喚起來,估計沒有十天半拉月下不了床;又一個「泰山壓頂」,棍子擊中另一個貨的肩膀,眼見着他手上脫力,鋼管落到了地上。
以一抵三,完勝。
控制住了三個人,胡若雲志得意滿地給工頭朱胖子打電話:「朱老闆,常來咱們工地偷東西的三個人被我抓住了,要不要報警啊?」
等着朱胖子表揚的胡若雲說得都有些諂媚,這人一窮啊,腰杆都是軟的……
「報個屁,什麼都不要做,等着我過來!」朱胖子仍是以往的囂張跋扈,甚至比以前的態度都不如。
胡若雲都懵圈了:這口氣怎麼聽着像偷東西的人是我啊?
天色蒙蒙亮,下榻在郊縣「小媳婦」那裡的朱胖子終於趕來了,跟着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辦公室主任」曹莉莉。
兩個人上來沒有問胡若雲發生了什麼,而是先察看地上或躺或坐的三個蟊賊的情況。
聽着三個人「哎喲、哎喲」地呻吟,朱胖子指揮曹莉莉:「找人,叫個車把他們三個送到醫院,要快!」
又把胡若雲叫到一邊:「你倒底是怎麼回事啊,不就是拿點東西嗎?下手怎麼那麼重啊?這要是把人打壞了,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連珠炮一樣的訓斥把胡若雲都打懵了:不是應該表揚、獎勵的麼?這怎麼成了問責!
朱胖子又不屑地瞅一眼懵逼的胡若云:「你走吧,打人的事我也不追究了!你這個月的工資就抵他們的醫藥費的!」
這他媽的還有天理嗎?
渾渾噩噩走在路上,胡若雲不知道回家後怎麼和才四十多歲卻蒼老的和老太太一樣的老婆說自己又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了!
……
胡若雲被同桌熊德彪用胳膊肘搗醒,懵懵懂懂站起來的時候腦袋瓜子還是嗡嗡的。
他不確定剛才是在夢裡還是現在是夢裡,難道人生也會分櫱?
就在剛剛,46歲的自己苦巴巴干着的建築工地夜班保安突然就被辭退了。
可現在怎麼成了初中的課堂?
講台上的班主任老師蘇崇亮五十出頭,頭髮已花白,腰身也有些佝僂,不苟言笑的小老頭看着胡若雲茫然的樣子,兩道眉毛都擰到了一塊兒,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言語之中儘是帶着鄙夷的恨鐵不成鋼:
「你坐下吧,再有不到一個月就中招考試了,學校為了你們能考個好成績,在焦麥炸豆的時候還組織我們這些老傢伙給你們補課,你就是不感念老師的付出,也得想想正在田裡彎着腰一鐮一鐮收麥子的爹娘吧!他們現在過的啥日子你心裡就沒有一點數?
怎麼說你呢,不好好聽課也就算了,還怎麼能趴在那裡睡覺?你怎麼就能睡得着!?」
胡若雲腦子裡被雷擊了一樣轟鳴着。
黑板旁邊,豎立的中考倒計時牌上,鮮紅的字體顯示今天是1990年6月7日,星期四。結合出生年月推算,現在的自己才十四歲!
但就在剛才,他分明是像電影快進一樣預見了自己四十六歲之前的人生歷程:
今年的中招考試中,自己勉強被全縣排名最後的一所普通高中錄取;高中三年,他既不是調皮搗蛋的賴學生,也不是努力學習的好學生,除了語文(主要是作文)還湊合,其他學科成績都是中下水平。三年之後的高考雖然參加了,卻也是意料之中的名落孫山。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正好碰上「教育產業」初興,一大批山寨大學、野雞大學、合作辦學……就像大雨之後的狗尿苔紛紛冒出來,正兒八經的錄取通知書沒有收到,亂七八糟的通知書收到一堆,都是不講分數,只要你敢交錢他就敢讓你去上學的那種!
胡若雲最終以每年1800元的學費標準,到江城大學讀了成教學院和計算機系聯合開辦的「實用人才+自學考試」性質的兩年制計算機信息管理專業。兩年後,除了拿到一本「江北大學實用人才畢業證」,真正有用的東西什麼也沒有學到。
所謂的大學畢業後,幹過科技市場賣電腦的業務員(沒有基本工資),靠着發表過的豆腐塊文章到幾個單位幹過「文員」、「文秘」,還到江北科技報社幹過沒有底薪,全靠創收拿提成的周刊「記者」。
直到三十大幾歲時才在江城市一家服務於通信行業的諮詢公司穩定下來,到手的工資夠一家吃飯,能攢下來存入銀行的也沒剩下幾個大子兒!
在此之前的1998年,胡若雲還曾在許田市下屬一個縣城的一家專門為省煙草公司的煙廠印製煙盒的企業做過生產工人,兩班倒,一個班12個小時(中間有半個小時的輪班吃飯時間),先乾的是給生產線上料的普通工人,一個班要上幾乎十噸料,厚厚的金卡紙磨得雙手下了班都張不開十個指頭。
後來做了帶班機長,又緊盯着機器操作不能把活干廢了,操心巴力從月初到月尾,連一個休息日都沒有。
如果說這家企業最終給胡若雲留下了什麼,那大概就是認識了保衛科的趙君亮了。
趙君亮12歲進入少林寺,就是奔着學武術去的。在少林寺的七八年裡,除了幹活,雖然年紀很小,學起武術卻是最能吃苦,肯用功悟性又好,深得寺里武術師傅的喜愛,幾年下來雖然不敢說刀槍棍棒、斧鉞鈎叉什麼的樣樣精通,反正是長拳短打極為利索,一根長棍舞動起來更是虎虎生風。
據說,趙君亮最好的戰績是一個人同時對戰四個退伍轉業的棒小伙還不落下風,相處的兩年時間內,胡若雲跟着趙君亮學了一套極其實用的「金剛拳」。
就是靠着趙君亮教的本事,胡若雲在四十六歲的年紀又找到了一個工地夜班保安的工作,一舉拿下了三個半夜到工地偷盜鋼筋的蟊賊,沒想到卻又因此丟了工作。
——偷東西的三個人里,領頭的就是這個工地最大的包工頭朱胖子的小舅子。
作為保安,你要是裝着看不見,公司追查下來難辭其咎,你勇於出手,卻還可能被他們反揍一頓也沒人給你撐腰。胡若雲以一人之力,打的幾個人屁滾尿流,卻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被迫離職了。
真他麼的是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一步一個坎,前後左右都是坑!
簡而言之,截至四十六歲之前,胡若雲的人生是灰暗的、慘澹的、失敗的、困頓的、潦倒的!
現在的胡若雲努力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不管是穿越還是重生,或者是預知了未來,只要不是一場虛幻飄渺的夢,那就讓我試試能不能逆天改命吧!
耳邊,似有歌聲響起:
……
辛辛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進風雨。
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摯愛的親人。
再苦再難也要堅強,只為那些期待眼神。
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
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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