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開學沒多久,班上傳出了一則消息:謝老師要組織大家去春遊了!
春遊?這可是一個新鮮詞兒,我從小學讀到初中,又讀到了高中,還是第一次真正的接觸到它。當然,這個詞也不難理解,看字面就可以懂,不就是趁着春暖花開的機會出去玩會兒唄。以前自己也沒少幹過,只是這一回是集體行動,而且是一個班幾十號人的大集體行動,真讓人期待呢。
並未從新分班的鬱悶中完全走出的我,雖然仍擔着學習委員的名頭,對班上的事務卻有點不聞不問,不過這一回是要出去玩,我也就一個勁地參與了進來,在謝老師的指導和引導下,班委會很快便確定了目的地——武岡雲山。
當時的雲山,還不像後來這麼有名氣,特別是從來沒有讀過旅遊書的同學們,對它的認知僅僅是知道它在武岡縣境內,離高沙應該有五六十里路的樣子;當然,它既然以山為名,也許會有山的靈秀與厚重吧。只是對於生在小山村,經常去大山里砍柴的我來說,要不是因為可以去玩一天放鬆放鬆,對這個「山」,還真沒有多大的興趣。
地方定下了,擺在大家面前最大的問題便是怎麼去,五六十里路,即使是我這樣天天跑山路的農村孩子,也不可能走路過去。坐班車的話,當時從高沙到武岡人多車少,幾十號人根本不可能全部擠上去,包一輛車的話要花很多的錢,並且沒有關係還包不到。大家最後想到的辦法是找一台卡車,找來找去,傅小金同學通過自己在洞口縣酒廠(廠址在高沙)當副廠長的父親「租」了一輛解放牌卡車。
萬事俱備東風來,預定的日期馬上到了,全班同學或跳或爬上了卡車的車廂,謝老師坐進了駕駛室司機旁邊的那個位置,班長清點人數,然後敲了敲駕駛室的後窗,謝老師一聲令下:出發。
「轟」的一聲脆響,卡車向前躥了起來,站在車廂里的同學們不約而同地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有的抓住了兩邊的擋板,更多的是抓住了身邊同學的衣服,好在慣性的影響不大,只是站在車尾的兩個同學在擋板上擦破了一點皮,大家一齊向後仰了仰,又興致勃勃地唱起歌來。
卡車緩緩駛出校園,經過高沙街上,慢慢地來到蓼水河邊,天色突然間變得陰沉起來,太陽躲進了雲層,等過了太平橋,居然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同學都沒有準備雨傘,車廂也沒有蓋油布,謝老師讓司機把車停在了路邊,跑過來詢問要不要改天再去,看到細雨朦朦的天空,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去!
確實,春天的雨並不大,細細的落在臉上,有一種詩意的感覺,大家難得有機會這樣出來玩,誰也不願意往回走。然而,隨着車子的重新啟動,雨也慢慢大了起來,才幾分鐘的時間,大家的頭髮都變成了濕漉漉的一縷縷,再加上三月的涼風一吹,幾個街上的女同學首先打起了寒戰,緊緊地抱起肩膀、縮起腦袋,努力地減少與雨水的接觸。
這時,男同學開始履行「護花」的責任,幾個農村出生、身體強壯的同學脫下了自己的外衣,舉在頭頂上,拼接成一層青、灰相間的「天幕」,努力地把雨水屏蔽在外,圍成一圈讓女同學鑽了進去……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雨停了,車子繼續載着歡歌笑語的一群青春少年前行。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車子駛過一段街區後拐進了有點泥濘、有點狹窄的碎石路,我們幾個山區長大的同學激動地告訴大家:這是進山的路了,雲山很快就要到了!
仿佛是要嘲諷我們的一知半解,車子繼續在平坦的碎石路上往前行駛了十來分鐘,絲毫沒有爬山的跡象,直到在同學們的注視下我們一個個面色緋紅真想鑽到車廂底下的時候,眼前才出現了連綿起伏的山脈,由低到高地排列着,等待着我們去看個仔細。
碎石公路開始變得曲折起來,車子的行進也變得細膩而又緩慢。即使是這樣,每隔兩三百米就有一個轉角,還要不時地爬坡,同學們再怎麼努力,也只能隨着車子的性子前俯後仰、左沖右撞,女同學被嚴密地保護在車廂中央位置,伸出一隻只白裡透紅的小手,牢牢地抓住周邊同學的胳膊不敢有絲毫放鬆。有幾個膽大的男同學故意往車廂外邊的山上望去,馬上便被深深的山溝和彎曲的山路嚇得臉都白了,老老實實地抓住擋板,甚至蹲下身子不肯起來。
就在車子的顛簸讓大家快要受不了的時候,終於來到了一個長着叢叢雜草、有着三四處積水坑的大坪里,車子也停了下來,謝老師告訴大家:這是雲山林場,再往上不能通車了,大家步行上去。
謝老師的話還沒有說完,太陽從雲層中鑽了出來,我和朱文堯、劉興甲三個就順着大坪邊的一個小缺口跑了出去,沿着隱隱約約看到痕跡的「小路」飛快地前行,拉開了同學們的隊伍好大一段路程。
撥開不時伸到臉邊和身前的枝條,踩着沾有點點雨滴的小草,我們三個輕鬆地走在樹林之間。旁邊不時有小水溝出現,清清的流水深不過一兩寸,裡面有不少的細石還保留着堅硬的稜角,偶爾有一兩條手指粗細的游魚冒頭,我們激動地喊叫,它卻一點也不害怕。春天的氣息還不是很濃,幾乎見不到團團簇簇的野花,好在三個大男孩既不是愛花的主,看到滿眼的綠色也不像那些城裡伢子街上妹仔一樣大驚小怪。天性好動的我,則不時跳起來抓住樹枝盪鞦韆,或者爬上一棵底下表皮光滑、頂上樹葉繁茂的大樹搜尋一下大隊伍到了哪裡。
山路越來越窄,也越來越陡,我們的腳步也漸漸的緩慢起來。雲山畢竟是附近幾個縣的最高峰,不像院子附近那些小山包被我們砍柴掃葉踏遍了每一個角落。就在我們準備停下來等等大部隊的時候,後面傳來一陣「呼哧呼哧」的響聲,回頭一看,一個中年漢子身穿單薄的衣服、腳蹬灰黃的解放鞋,挑着一擔紅磚急急地走來。我粗略數了一下,每一頭有三四十塊磚,算起來應該有一百多斤,看他走着陡峭而崎嶇的山路,居然比我們平時走柏油馬路還要輕鬆的樣子。
看到別人這麼輕鬆的走着,不服輸的我們也緊緊地跟上了腳步,爬過一個又一個轉彎和山坡,終於來到了一處稍平緩的地方。只見兩邊各有一高一低兩個山頭,分別有一條小路蜿蜒而上,前面卻是一條比較平緩的石板路,上面還橫躺着一截巨大的松樹,中年漢子正坐在上面,紅磚放在左邊,右邊拉開衣服的邊襟扇動着。
一路小跑的三個人也停了下來,我回頭看了看走過的路,同學們的影子都看不到一個,看到兩邊的山路再也沒有了繼續探索的興趣,便對他們說:「反正大家還隔得遠,這個石板路看起來光溜溜的,應該是大路,我們就走這邊吧。」
朱文堯首先響應,大步地往前走了起來,才走出幾十米的樣子,路開始下行,我們三個放緩了腳步,邊等邊走,期望後面的大部隊能夠跟上來。我們一直往前走了十多分鐘,眼前出現了幾間房子,右邊是一棟磚房,和小學的教室差不多;右前方是一座三進的廟宇,「雲山勝力寺」的牌子用黑字寫在木匾上;左前方路邊有十多個約一米高的圓頂石塔,臨路的地方有一塊豎着石碑,上面寫着「禪塔林」三個字,據說是廟裡的和尚去世後安葬的地方。
在廟宇里東張西望了一陣,寂靜、肅穆的感覺越來越沉重,後面的同學們仍然沒有冒頭的跡象,劉興甲突然說:「我們走回去看看吧,如果一直看不到我們,謝老師會罵人的。」
再次回到岔路口的時候,有兩個同學坐在松樹上歇息,告訴我們大部隊已經沿着小路向高處爬上去了,他們因為體力不支準備就地休息等候大家。聽到這個消息,我們三個立即轉身,飛快地跑了起來。走了一百多米,就趕上了大部隊的尾巴。只見同學們一個個累得氣喘吁吁的樣子,有的依在路邊的樹上休息,有的拄着拗斷的樹枝支撐身體,咬着牙慢慢地挪動腳步,倒是我們三個,一溜煙就超過了一個又一個同學,看到了山頂上的一個碉堡,更加起勁地跑起來。
跑到碉堡旁,稍顯平整的地面上有一些零散的磚石,更多的是初生的野草,找到一塊較大的石頭,坐在上面等了好一陣,幾十個同學終於稀稀落落地聚集在碉堡周圍的平地上。有同學舞動起紅旗,有同學用雙手合成喇叭狀面向低處的山谷大聲喊叫,還有同學三三兩兩地或坐或站讓帶了相機的謝老師和其他兩個同學照相。我試圖爬上碉堡去領略一下「一覽眾山小」的意境,卻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只好看着腳底下絲絲縷縷的白雲飛來竄去,有幾朵緩緩地飄升到身前,伸出手去掬一下,它卻似時光一般又溜走了。
同學們大合影之後,白雲向山頂集聚得越來越多,有經驗的同學說「又要下雨了」,我馬上拔腿就跑,幾分鐘就到了岔路的位置。奇怪的是,來到這兒,雲層仿佛又散開了一點,心裡念叨着「這雨恐怕不會下了」,我就地坐下,等待大隊同學的到來。
上山容易下山難,像我一樣下山毫無困難的同學畢竟不多,陡峭的山路在大多數同學下來的時候變得可怕起來。為了防止跌倒,大家三五個手牽着手緩緩地行進着,我們幾個下到了平地的同學一邊高喊「小心」,一邊從旁邊樹木里掰下一根根樹枝送給那些戰戰兢兢的同學當拐杖。突然,兩個手拉着手的女同學中有一個不小心踩在野草上滑了一下,很快兩個便抱在一起斜斜地往下滾動起來,我一邊大喊「坐下坐下」,一邊飛跑兩步站到路中間的低洼處。或許是沒有聽到我的喊聲,或許是顧惜漂亮的衣服,她們並沒有坐下,反倒是更快地滾動起來,緊急關頭,我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了前面的女同學,被她們帶動着往下方走了兩步才站穩,鬆了一口氣,然後牽着她們慢慢地走過剩下的十來米山坡。看到這驚險的一幕,謝老師立即要還在坡路上的同學停下來,為每位女同學分配了一個走慣山路的男同學做「靠山」,特別是在剛剛那一段陡坡路上,每次只放一個兩人小組通過……
隊伍仍在慢慢地往下溜,放開拉着女同學的手,我的臉突然紅了起來,來不及聽同學們議論什麼,馬上向着遠處的山腰跑了起來。一直沒有回頭的我記不起路上經歷了一些什麼,只知道跑起來沒多久,雲層便厚了起來、黑了起來,看到這些雲層,我跑得更快了。
就在離山腰處的土坪還有幾十步時候,雨點開始落下;等我跑到坪邊的林場房子裡,春天少有的一場大雨怦然而至;又等了十來分鐘,同學們全部來到了我身邊,謝老師清點了一下,有二三十個同學變成了「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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