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一期的日子過得特別快,告別難忘的843班,甚至來不及熟悉新的108班,1985年便到了年尾,我迎來了盼望已久的寒假,迎來了一段不用天天捧着書本的空閒。
回到家裡,我就發現院子裡悄悄地有了一個變化:一向視挑水為沉重負擔的叔伯們,一個個在自家房前屋後置辦起了壓水井。一個人在家裡種田的媽媽也不例外,像鄉親們一樣買回了壓水器和足足十米左右的管子,可是我們的房子地勢高,與地下水的距離太遠,媽媽試着挖了好幾回,沒有看到一丁點水冒出來,只好做罷。
早在大集體的時候,不知是上級規定還是自然形成,每個生產隊都只有一口水井,大部分的房子離水井都有一些距離,日常用水,只能買一個水缸,每天從水井裡挑兩擔放在家裡備用。很小的時候,看到上屋場三伯伯家有一個能夠裝四五擔水的大水缸,每次挑的水可以用兩三天,讓我們十分羨慕。
我們家修新房子的時候,選的是山邊,又從老屋場往上挪了好幾層田坎,離竹山灣院子邊上的水井有着近200米的距離。我在稍稍長大的時候,便理解了父母挑水的艱難,村子裡全是泥巴路,又沒有燈光,每天收工回家還要摸黑去挑水,若是下雨天,田間小路滑溜溜的,一邊走一邊晃,很多時候滿滿一桶水挑到家裡只能剩下大半桶。
回家有幾天了,看到叔伯們不用挑水就有得用有得喝,我和弟弟一商量,準備再挖一次,哪怕挖得再深,也一定要把水挖出來,既讓媽媽省去平時挑水的辛勞,我們讀書回來也可以不用客串挑水的活兒。
要挖井,首先要找地方,當然是離房子越近越好,聽媽媽說在房子右前方的坪里挖了幾次都沒見水,我們想到能不能在低一坎的菜地里開挖,這樣可以少挖兩米左右的深度,雖然離家裡的圍牆有十來步的距離,只要能夠挖出來,還是會方便太多。可媽媽的一句話馬上打消了我們的念頭,她說住在我們家前後的鄉親已經在那個地方挖過了,還請了專門打水井的機器試過,結果仍是讓人失望。
我們真的不能享受壓水井的生活嗎?向來不服氣的我暫時壓下了挖井的想法,卻不知道它還是瘋狂地在我的心底燃燒。
又過了兩天,難得地下了點小雨,土地又濕潤滑溜起來,看着家裡半滿的水缸,我咬了咬牙,叫上弟弟,說:「反正下雨不能去找柴火,過年豬馬上就要殺掉了,也不用扯豬草,我們今天開始挖壓水井吧。」
弟弟馬上跑去拿來了鋤頭畚箕,躍躍欲試地望着我。
既然前面挖不出來,下面也沒有水,那我們乾脆在房子右後邊的空地里試試吧!我心裡打定了主意,也沒有和爸爸媽媽商量,就和弟弟兩個飛快地幹了起來。
雖然已經幹了幾年的農活,但我和弟弟都遠未成年,參加的勞動多是插田、收割稻穀,平時仍是找柴火扯豬草,用起鋤頭來並不在行。媽媽因為試過幾次沒有挖出水源,對我們的計劃也沒有關注,和爸爸一起外出趕場準備年貨去了。十來歲的妹妹倒是沒什麼事做,一會兒跑過來看我們怎麼挖、挖了多寬多深,一會兒又跑到房子裡給我們倒來兩杯水,或者扒出灶灰里燜得香噴噴的紅薯送給我們吃。
趁着一股勁兒,我和弟弟毫不停歇地挖了一個多小時,一個一米見方、深約三尺的不規則土坑出現在了面前。由於沒有經驗,挖出來的泥土胡亂地堆在土坑邊上,時不時的往下掉,沒有握慣鋤頭把的兄弟倆,手心上隱約可見一個個細小的血泡在慢慢長大,一旦停下來,讓寒風一吹,或者被汗水、涼水一浸,有一股鑽心的痛。
不能繼續這樣幹下去了。我從土坑中直起身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這才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首先這個土坑還要挖得更寬大一點,畢竟我們家地勢高,可能要挖八九米甚至十多米才會出水,這麼一個小土坑,挖到下面連身子都轉不動,怎麼揚鋤頭?其次是要找一個放泥土的地方,雖然井挖好後還要回填,但堆在坑邊肯定是不行的,必須運遠一點,不能讓它們自個兒又掉到坑裡,也不能讓它們影響在坑邊接運泥土的效率。最後一點,要做好長期開挖的準備,像這樣一個勁的挖下去,第一天也許能夠挖到三米深,但越往下會越難挖,而且我們的體力會逐漸下降,後面每一天可能只挖得出一米兩米,必須勞逸結合,特別是要注意保護手掌,不能把手上的血泡弄破。
好像鼓勵我們兩兄弟似的,開挖壓水井的第二天,天氣出乎意料的晴朗起來。兄弟倆前一天的疲勞一下子曬得無影無蹤,揮動鋤頭的力氣無形中大了幾分,掘進的速度居然持平了第一天。到傍晚的時候,沿着弟弟懸垂下來的繩索爬上井口,我回頭估量了一下兩天的工作成果:應該有五六米的樣子了,雖然沒有見水,但再挖上兩三天,應該會讓媽媽驚喜的。
看到一寸寸往下延伸的土坑,想到挖好井後再也不用去外面挑水,我和弟弟的幹勁就像沾在衣服上的泥土一樣頑強而又執着……
第四天的下午,井的深度已經超過八米,泥土仍然是那樣的乾燥,我揮舞鋤頭的手臂突然間震了一下,隨着「當朗」一聲巨響,眼前冒出點點火星——挖到石頭了。有經驗的人曾經告訴我們,只要挖到石頭,下面不遠處一定會有水,這下終於挖到了石頭,我馬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弟弟,守在井口邊的妹妹又告訴了爸爸。
明面上並不關心我們挖掘進度的爸爸馬上跑了過來,對仍在井下奮力開挖的我說:「飆松,你要慢一點挖,不要讓鋤頭崩開傷到腳,如果挖到有大水的樣子,就要讓雪松馬上把你拉上來哦。」原來,爸爸是怕我挖到傳說中的「陰河」或者「水脈」,水太大把自己淹到井下。聽到爸爸的話,我放慢了開挖的速度,小心地將泥土一鋤又一鋤地刨散,裝進畚箕,再讓弟弟吊上去。
天越來越暗,石頭層也越來越寬,不到一個小時,我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動鋤頭的地方了——我所挖掘的整個土坑底部,已經全部是堅硬的石頭,上面的泥土已經全部被我挖走,好在邊緣處的泥土不再是那麼乾燥,中間的濕氣仿佛在告訴我:「只要挖開這個石頭,下面肯定有水!」
就在我面對石頭有心無力的時候,爸爸的聲音又傳了下來:「飆松你上來吧,讓我下來看看。」
爸爸帶着小釘錘和大鎊錘下了井,在下面鼓搗了好一陣子,也爬了上來,對我們兄弟說:「不要挖了,下面的石頭太大,我去找人先打個炮眼,等正月里讓你們大舅舅帶些炸藥和雷管過來,放炮炸開它。」
大年三十的時候,連續放晴的天空沒了力氣,紛飛的雪花飄進了山村的每一個角落,爸爸讓我扛了一床曬席搭在土坑上面,保護我們兄弟倆四天辛勞挖出來的「井坯」。
正月初三下午,大舅舅來了,換上媽媽特意準備的舊衣服,拿着一根鐵釺和一包炸藥下了井。雖然下面什麼也看不到,我和幾個表兄弟還是圍在坑邊一個勁地往下看。等了十多分鐘,舅舅才終於從井下爬了出來,笑着對爸爸說:「沒有電雷管,我只好在引信上綁了一根煙,估計還要等一會才會響炮,小孩子們站遠一點。」
我們移了移腳步,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着井口,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固執地按它自己的節奏緩緩流動,直到我們幾次催問舅舅「煙會不會熄滅?引信能不能點着?」的時候,才聽到了「呯」的一場悶響,旁邊屋頂上的積雪「索索」地往下掉,不久,井口又冒出了一股股淡青色濃煙……
等了半個小時左右,井裡已經沒有任何煙絲冒出,舅舅又點了根蠟燭放下去試了試,說:「可以下去了。」
爸爸攔住我們躍躍欲試的一群兄弟,讓舅舅拉着繩索,慢慢地下了井,好一會兒才上來,說:「放炮已經炸開了一大片石頭,中間也滲出了一絲絲的水漬,等兩天把裡面的碎石頭清理一下,剩下的都是大人的事情了,小孩子不要再下去挖了。」
新學期開學後不久,我在一次回家的時候,終於看到了夢寐以求的壓水井,只是因為井的深度超出一般,每一次壓下搖杆,都要費別人兩倍的力氣,而且水量並不豐富,每天只能壓幾桶水,平時倒是夠用,一旦我們兄妹三個都放學回家,還得從別的井裡挑水來補充。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