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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蟾月入住楊府後,丞相府里侍奉的人就更多了。府邸內的居所也得到了精心安排:正堂取名慶福堂,是老夫人住的地方。慶福堂前面是燕喜堂,住的是左夫人英陽公主。慶福堂西邊是鳳簫宮,住的是右夫人蘭陽公主。燕喜堂前面有凝香閣、清和樓,是丞相住的地方,時不時在此設宴款待賓客。此外還有太史堂、禮賢堂,都是丞相接待賓客、處理公務的地方。鳳簫宮南邊是尋興院,住的是淑人秦彩鳳。燕喜堂東邊另有一處別院叫迎春閣,住的是孺人賈春雲。清和樓的東西兩邊,各有一排小樓,綠色的窗戶,珍珠帘子,遮遮掩掩,互相掩映,繞了一圈,形成遊廊,與清和樓相通。凝香閣東邊是賞花樓,西邊是望月樓,蟾月和驚鴻各占了一樓。府中樂伎足有八百人,個個都是天姿國色,才貌雙全。分成左右兩部,左部四百人,由桂蟾月負責,右部四百人,由狄驚鴻掌管。教授她們演奏樂器,練習歌舞,每月最後一天在清和樓上,比賽兩部的技藝。丞相陪着老夫人,帶着兩位公主,親自到場評判,區分優劣,賞罰兩部教師。獲勝的一方,每人賞酒三杯,頭上插一枝彩花,以此為榮;失敗的一方,每人罰喝一杯冷水,用墨筆在額頭上點一點,使她們引以為戒。就這樣,府中樂伎們的技藝日益精進。於是,魏王府、越王宮的歌舞,號稱天下第一,即使是科班梨園的子弟,也比不上這兩處的樂伎。
一日,兩位公主和府上諸位娘子陪着老夫人坐着說話,丞相拿着一封信,從外書房進來,遞給蘭陽公主,說道:「這是越王的親筆信。」公主展開一看,信上寫道:如今正是春日和煦之時,不知丞相大人身體可好?這些日子國家不太平,公私兩邊都不得閒,樂遊原上,不見遊玩駐馬之人,昆明池邊,也無泛舟娛樂之景,以致本該歌舞昇平之地,竟長滿了蓬蒿荒草。長安城裡的百姓們,每每說起開元天寶的繁華盛況,往往忍不住老淚縱橫,如今這可不像是太平景象啊!如今仰仗皇上洪福,丞相功勳卓著,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這太平盛世,堪比當年開元、天寶年間了!況且如今春色正好,天氣晴和,正是草長鶯飛、柳綠花紅的好時節,最能使人心曠神怡了。若不及時遊樂,豈不辜負了如此美景?因此,越王想邀請丞相大人一同前往樂遊原,或射獵,或聽樂,也好鋪排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不知丞相大人意下如何?若有意,煩請告知日期,也好讓寡人早做準備。靜候佳音!
蘭陽公主看完了越王的信,問丞相道:「相公可知越王此舉何意啊?」 丞相道:「能有什麼深意?不過是想趁着春光,邀我一起去樂遊原踏青遊玩罷了,這不過是些游閒公子的風流韻事,不足為奇。」 蘭陽公主道:「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越王這人,最喜歌舞聲色,他宮中的絕色佳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最近更是聽說他新得了一名寵姬,便是那武昌城的名妓玉燕。聽說那玉燕一入越宮,滿宮的美人個個都黯然失色,自慚形穢,一個個都覺得自己是和醜女無鹽一般,可見這玉燕的才貌,當真是冠絕天下了。越王哥哥一定是聽聞我們府中也有不少美人,所以想效仿王愷、石崇鬥富一般,來和我們比試一番呢。」 丞相聽罷,哈哈大笑道:「我竟忽略了這一層,還是公主你想得周到啊。」 鄭夫人在一旁道:「這不過是玩樂遊戲一般的小事,不必太過放在心上,咱們府中也不必怕了他。」 說着,她便叫來桂蟾月和狄驚鴻二人,對她們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這勝負的關鍵,可全在你們兩個身上了,你們可要好好努力啊。」 桂蟾月聽罷,面露難色,低聲說道:「只怕我們不是對手啊。越王府的歌舞,向來聞名天下,那武昌城的玉燕,更是名滿九州,越王既有如此精妙的歌舞,又有如此絕色的美人,這可真是天底下最強大的對手了。我們不過是些沒什麼見識的鄉野村婦,沒什麼規矩,也沒有什麼章法,只怕還沒等交手,我們便要未戰先怯,心生退意了。我們輸了倒也沒什麼,只怕會給府上丟臉啊。」
丞相沉吟片刻,說道:「我與蟾娘初識於洛陽之時,她曾言道,青樓之中有三位絕色佳人,而這玉燕便是其中之一。想來此人便是那位名滿天下的玉燕了。不過,既是青樓三絕,而伏龍、鳳雛兩位已在我府中,我又何懼那越王身邊區區一個范增呢?」蘭陽公主聽罷,笑道:「相公此言差矣,越王姬妾眾多,美色如雲,豈止一個玉燕?」 蟾月聞言,面露難色,說道:「如此說來,那越王宮中,那些個濃妝艷抹的女子,豈不個個都是八公山上的奇花異草?我等蒲柳之姿,如何能與之爭輝?還請夫人另請高明吧。小女子本就膽小,如今聽聞此言,只覺嗓子眼兒都堵住了,怕是一首歌也唱不出來了。」 狄驚鴻聽罷,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怒道:「蟾妹妹,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我二人行走江湖數十載,什麼樣的歌舞伎樂沒見過,什麼樣的絕色佳人沒見識過?這膝蓋,也從未曾為誰彎曲過!區區一個玉燕,何懼之有?若是那傾國傾城的漢宮李夫人,或是那雲雨巫山的女神仙在此,我等自愧不如,甘拜下風。除此之外,還有誰能讓我等怯懦半分?」
蟾月說道:「鴻娘子這話說得太輕巧了!咱們過去在關東,所參加的宴會,大的有太守州牧的盛宴,小的有豪傑俠士的聚會,沒遇到過什麼強敵,自然覺得歌舞之事容易。如今這位越王殿下,生長於深宮之中,身邊美女如雲,眼界甚高,評論也十分嚴苛,就好比是見過泰山、見識過大海的人,小小的土堆、細小的水流,哪裡入得了他的法眼?這回咱們去跟越王斗歌舞,如同與孫武、吳起這樣的兵法大家為敵,與古代大力士孟賁、夏育角力,這不是尋常將士和沒見過世面的孩童所能抗衡的。更何況那玉燕姑娘就好比是越王帳中的張良,決勝千里之外,怎麼能輕視她?我看鴻娘子你呀,完全是紙上談兵的趙括,此番較量,我看是必敗無疑!」接着,蟾月又對丞相說道:「鴻娘子一向自視甚高,就讓我來說說她的短處吧!她當初跟隨相公的時候,盜騎了燕王的千里馬,自稱是河北少年,在邯鄲道上將相公好生欺騙了一番,試想,若是鴻娘子真有如花似玉的姿色,相公又怎麼會把她誤認為男子呢?而且,她蒙受相公寵愛之時,也都是趁着夜色昏暗,假扮成我的模樣,這叫作借他人之便以成事啊。如今她在我面前誇下海口,豈不可笑?」鴻娘子聽罷,笑着說道:「真是人心難測啊!當初我還沒跟隨相公的時候,她將我誇讚得像月宮仙子一般,如今卻把我貶得一文不值。這不過是丞相對我比對蟾娘更好一些,她便心生妒忌,故意說這些酸話罷了!」蟾月和眾位姬妾聽罷,都哈哈大笑起來。
鄭夫人說道:「鴻娘並非真的纖弱,不過是相爺您眼神不好罷了。鴻娘的名聲,也不必因為這個而降低。不過,蟾娘的話,倒也有些道理。女子穿男裝騙人,必然是沒有女人的姿態;男子穿女裝騙人,必然是缺少男人的氣概。都是因為自身有所不足,才要弄虛作假。」
丞相哈哈大笑,說道:「夫人這話,倒也是誇獎我啊。夫人的一雙慧眼,也不見得明亮,能聽得出琴曲,卻看不出是男是女,耳朵是很好,就是眼神不太行啊。夫人雖然可以指出某人缺乏陽剛,可是,那些在麒麟閣看過我畫像的人,全部都誇讚我雄壯威猛啊!」眾人聽了,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蟾月說道:「馬上就要與強勁的對手對陣了,豈可只在這裡空談?不能全指望我們兩個人,秦淑人、賈孺人一同前往如何?越王又不是外人,有什麼可顧忌的?」 秦氏答道:「我和狄妹妹若是到了女進士的考場之上,定當竭盡全力,但這歌舞的場合,哪裡用得着我們呢?這豈不是讓文弱書生上戰場嗎?相信桂娘一定能夠馬到成功的。」 春雲說道:「我雖然沒有歌舞的才華,但若是只讓我一人出醜,也不過是我個人的羞恥,難道我就不想見識見識這等盛會嗎?我若隨行,別人必定會指指點點地說:『那位就是當朝丞相魏國公的愛妾啊,還是鄭夫人和公主的陪嫁丫鬟呢!』如此一來,豈不是讓相公臉上無光,也讓兩位嫡妻平添憂慮嗎? 春雲是決計不能去的。」 公主說道:「難道就因為春娘你去了,相公會被人恥笑,我也會跟着憂心嗎?」 春雲答道:「試想,那平鋪着彩色錦緞的步障,高高懸掛着白雲圖案的帳幕,人們都會紛紛議論:『楊丞相的寵妾賈孺人來啦!』人們摩肩接踵,爭先恐後地觀看。等到移步登上筵席,卻發現我蓬頭垢面,不修邊幅。如此一來,人們必定會大驚失色,議論紛紛,這豈不是讓相公淪為笑柄嗎? 至于越王殿下,平素從未見過我這般粗鄙之人,見到我必定會噁心反胃,氣不打一處來,這不是讓公主您也跟着蒙羞嗎?」 公主聽罷,笑着說道:「春娘你也太謙虛了!你先前還說自己是從人變成鬼,如今自己這個西施說成是醜陋的無鹽。你這番話,我是不信的。」 於是便問丞相道:「回信約在幾時?」 丞相答道:「約的是明日。」 鴻娘和蟾月聽罷,大驚失色,說道:「兩部教坊的命令還沒下達,這事情也太倉促了吧,該如何是好?」 於是立即招來領頭的歌妓,吩咐道:「明日相公要與越王在樂遊原上相會,兩部所有歌妓,都要帶上樂器,梳妝打扮,明日一早便隨丞相一同前往。」 八百名歌妓,聽到命令後,立即行動起來,個個描眉畫唇,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持樂器,練習歌舞,為第二天的宴會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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