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劉宣沒有將蔣將軍帶出房門,只有自己在階梯走廊上,一步一步緩緩向下走去。不是因為自己沒有說服蔣將軍而感到沮喪,而是蔣將軍的問題,讓劉宣和納爾斯都陷入了沉思。
「為什麼不回答他的問題?」劉宣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落在了最後一級台階,問起納爾斯。
「因為,我也回答不上來。」納爾斯承認道,「我們月球文明,雖然比地球文明先進一點,可我們都是一個星系的,說白了就是一對難兄難弟。我們都只是星球上的生物,不是無所不知的空間體。」
納爾斯沒說的是,他們月球文明是由高維度文明激活的,宇樓層里的高階生命體,完全可以將低維生命蹂躪在股掌之中,所以被月球文明尊稱為「神域」。
但是神域之外會不會還有更高維度的生命呢?完全有可能,只是這已經遠遠超出他們月球文明的認知範圍了。
春日的風輕輕勾起還在垂頭喪氣的梅花,似乎想拉着它,一起看看別樣的風景。走在生活區的石板路上,劉宣平靜的臉上寫不出一絲感情,因為現在他腦海中所想的,不是感情能架構的。眼裡被絮風吹起的梅花瓣,怎麼越看越像是一顆流浪的星體,在這被人類認為及其漫長的宇宙時間裡快速漫遊着。
劉宣輕輕攏住了吹到眼前的花瓣,突然對自己的舉動愧疚不已,又放開了花瓣。他好像明白了,宇宙並不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它是一個相對和平的共生體。但這只限於星球之間,文明和星球是兩個不一樣的存在,是生命之間的好奇與天生的占有欲,導致了宇宙中開始產生各種不同的結果。所以有強者也好,有弱者也好,有敵對文明也好,我們存在的意義並不是強大起來征服一切,而是謙卑下來,做好文明道德內規定的意義。
劉宣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他可悲的發現,原來人類在宇宙中的存在毫無意義。我們只是星球的產物,宇宙不是強大起來就能保證你生存的地方,因為在絕對的自然力量面前,讓你活着,是它大到令人生畏的氣量和任何人都無法想象的仁慈。
這也是為何,納爾斯如此害怕頒薩的野心得逞的原因。
「劉宣,你們到哪了?」
耳邊戴着的通訊器里,突然響起了安曉天的聲音。
恍惚間,劉宣的耳朵像是失靈了,幾分鐘後,安曉天之前的問句才化成弦音迴蕩在自己的腦海中。劉宣看了下時間——四點三十七分,在大家的計劃中,誰去幫蔣將軍收拾好出來,會和後應該正好是晚飯時間。
「曉天,將軍不會走了。」劉宣平靜地告訴安曉天,「他是軍人,離開這裡,就相當於對他們投降。」
「將軍沒跟你一起?」這很出乎安曉天的意料,「為什麼?」
「我希望你聽得進去,曉天。他必須在這裡。」劉宣平心靜氣地解釋道,「一直以來,他用職責的力量保護着我們,現在,需要我們獨自面對了。」
「不是,我們只是想保護他。」安曉天攤着右手,左手按在耳邊戴着的通訊器,「如果不是為了他,我們為什麼要走?難道我就不是軍人了?」
「因為我們的戰場是不一樣的,曉天。」劉宣看着基地中起飛的懸浮機飛向雲朵之間,「我們是第一支面向宇宙的隊伍,千百年來,人類的軍隊從來沒有將槍炮指向大氣層之外的世界,可如今留給我們的時間只有五千一百個小時了。不是說我們無法反抗,而是在戰爭開始前,還有我們文明內部的動盪要解決——政治鬥爭、人民恐慌,思想底線崩塌、各種極端主義的出現和地區動盪,以及各個國家間為了保留種族而面對的人類道德倫理上的抉擇。時間轉瞬即逝,我們來不及走完這麼多過程,沒有這麼多精力經得起文明間的內耗。」
「曉天,你已經不是一個只需要考慮家國情懷的士兵了,我們必須要以大局着想。蔣將軍身體上只是一個普通人,能為我們做的,就是儘可能守護好暴風降臨之前的平靜。我贊成他的選擇,也尊重他。」
安曉天沉默了下來。他突然感覺自己很累,比上午練完日常訓練還累。他靠在卡車副駕駛的座位椅背上,看着略微彎曲的高速路上,前方的小轎車逐漸消失在了視線中。
得知蔣將軍拒絕搬走後,喬安和秦偉山是最無法接受的兩人,畢竟他們和安曉天一樣,是在軍事基地里成長起來的超級戰士,也是最明白蔣將軍在他們生命中的重要性的人。傍晚時分,喬安和秦偉山一起去找蔣將軍說理,但是他卻像在基地中消失了一般,刻意迴避了兩人。
徐亦誠作為年紀最大的成員,是最能理解蔣將軍此時心中的信念的;而陸莎害怕喬安姐會選擇待在基地不走,兩人就隨着劉宣一起,費了好大的心思才將喬安和秦偉山說服。
隨後,五人各自回到了休息的地方,等待凌晨的降臨。
「也許,我們其實不需要走呢?」秦偉山還是不理解蔣將軍為何不走,便開始質疑起安曉天和劉宣的決定。
而他拋出的問題,是說給鄰座的徐亦誠聽的。反正實驗室的設備都清空了,徐亦誠索性停下了工作,陪着悶悶不樂的秦偉山一起坐在深夜的咖啡店裡,看着玻璃牆外的路燈。燈光下,數不清幾隻的小蟲拼命往燈罩上撞着,又往下落,來來回回的軌跡幾乎編織出了一個球。
「我和你想的一樣,偉山。『官大一級壓死人』,但壓不死我們。」徐亦誠拿着小勺跟攪拌着拿鐵表面的白色花紋,「但是,換個方面講,關於敵人和宇宙,你們知道的太少了。」
「此話怎講,博士?」秦偉山扭過頭問。
「呵呵呵……宋家,是一個很神秘且神奇的家族。除了有錢,他們……還擁有着不為人知的宇宙歷史。」徐亦誠推了下眼睛,看向秦偉山,「我們需要知道的,光靠納爾斯一個人講是遠遠不夠的。到了他們的領地,你就知道了。」
「領地?」秦偉山被這個名詞驚住了,他的眉頭抬了起來,不禁暗暗幻想起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富豪世家。他又看向了路燈燈影下為了光芒撞向燈罩的蟲子,隨着玻璃中徐亦誠起身的影子和窗外的路燈重疊在了一起,秦偉山恍然想到,自己和這些蟲子,其實是一樣的。
三月三號 凌晨兩點四十八分
「塔台呼叫洞洞拐,這裡是塔台呼叫,請確認一切設備信號正常並正常運行,完畢。」
「收到,這裡是洞洞拐回復,一切設備信號良好並穩定運行,請求在十二分鐘後起飛。」
「請求已收到,天氣正常,準備就緒後即可起飛。一路平安。」
基地的塔台人員只知道今晚深夜還得加班,因為有一架貨運用懸浮機需要起飛。而這架懸浮機運送的,可都是私貨。
行政中心頂樓上,懸浮機已經亮起了指示燈,兩邊箱子般的推進器在低聲轟鳴着,燃動的悶熱讓旁邊的劉宣感到很不舒服。
「還有一個陸莎。」喬安走上前,叉着腰看着電梯口,「這丫頭,能拖一分鐘是一分鐘。」
話音剛落,電梯門就打開了,一個大大的方包先占據了兩人的視線,這包可把整個電梯都撐滿了,看上去估計有森林公園裡的大石頭那麼重。隨後這個包跟着一雙穿着過膝白襪的腿往前走了幾步,突然一下子被舉了起來,底下冒出一個紅髮女孩的俏皮笑臉:「我來啦!」
「你……大深夜的你不冷嗎?」劉宣打量着陸莎一身的打扮:牛仔短褲配過膝白絲襪,黑白相搭配的露臍裝,披着一個紅色短外套。看上去明明就是一個十八歲的青春美少女,但是她頭上舉着的那麼一大坨真的很煞風景。
「陸莎,快點把你的……我靠!」秦偉山搬完其他人的東西,剛走出運輸艙平台,被陸莎頭上舉着的東西嚇了一跳。
「你你你!秦偉山!讓開!我找個角度!」陸莎把頭扭向別處,示意秦偉山別擋住運輸艙。秦偉山剛一閃開,陸莎走了幾步,瞄準了一下,一把將雙手舉着的包給扔到了運輸艙上。這落地的震動,讓整個懸浮機都渾身上下顫抖了起來,嚇得秦偉山趕緊扶住旁邊的把手。
「搞定啦!我快吧?」陸莎拍拍手,歪着頭用調皮的眼神看着劉宣和喬安,還想討得大家的讚賞。
「你……唉。」劉宣突然有點擔心,陸莎到宋家會不會鬧出什麼離譜的事情出來,「你別這麼砸別人的房子就好。」
幾分鐘後,艙門關閉,懸浮機的噴射口轉向了地面。戎星者聯盟的所有成員,正式去往了新的家園。
同一時間,M市L縣
秀丹大道上,只有零星的幾輛出租車還在漫無目的的行進,而這四輛重卡的出現,讓深夜寧靜的街區一下子又回到了白天的熱鬧。迷迷糊糊間,安曉天被卡車的剎車該喚醒了,他睜開眼猛吸一口氣,看着M市L縣的紅燈出神。
「我們馬上到了。」司機說。
「開這麼久,辛苦你們了。」安曉天伸了個懶腰,說道。
再往前開,第九街區的小路重卡是進不去了。四輛重卡停在路邊,等待卸貨。
安曉天剛走下來,另一邊下來的司機突然指着前方的亮光喊:「哎!好像有車來了。」
安曉天還想眯起眼仔細看看,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他拿起一看,卻是一個根本沒見過的電話號碼。
「什麼啊?」安曉天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餵?」
「別見外,烈鷹隊長,我們是專程來迎接你們的。」電話那頭,就如同是對面駛來的車那樣,「歡迎來到我們家族的樓盤,我是宋老爺的管家,稱呼我為扁叔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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