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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王素榮一手託了兩張瓷碗，碗上搭了幾雙筷子，搖搖晃晃，緊盯着碗沿，像一個走在平衡木上的雜技藝人般，小心翼翼地踏出廚房，淋着細雨，佝僂着脊背，往中堂挪去。
李離對着王素榮瘦小的身影攤開笑，兩手舉到空中，積攢着力量，緊接着，一聲刺耳的長嘯從他喉嚨里發出，直直地刺入王素榮的耳膜，王素榮抖了一下，跟着就是嘩啦一聲，瓷碗落地，碎片飛濺。
李離拍着手笑開了。
「阿離，你幹什麼！」桌前，李承摔下筷子，對着大門後的李離責怪一句後，起身走到王素榮跟前，幫她撿拾地上的瓷片丟進鐵簸箕里，「媽，你也是，怎麼不小心點。」
李離嘿嘿傻笑，一溜煙跑入了廚房。
李衛民正弓腰在砧板前忙活，一隻羽翅鮮艷的蘆花雞被拔淨了毛，就像女人脫下衣裳，光溜溜地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李衛民舉起菜刀，對準雞脖，狠狠地剁了下去，些微的肉末裹挾着燙毛的水漬噴濺到李衛民的前襟，面門。
李衛民左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閃神的工夫，看見李離在他身邊不知站了多久，眼神發直，還有些灼熱。
「杵着幹什麼呢？」李衛民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前襟，陳舊的海魂衫上殘留着幾滴脂肪和肉屑，旁的，除了泥點，也沒什麼了，「傻子，又犯病了？趕緊出去，別在這搗亂！」
李離眼神閃動了一下，隨即露出熟悉的不知所以的傻笑，他笑着跑出了廚房，奔入中堂。
方桌前，碗筷齊備，王素榮拎着兩張凳子從東屋走出，李離上前搶過一張擺到桌邊，大大咧咧地坐下，揚手就在盤中抓了一把五花肉放入嘴裡，一邊嚼一邊發出吧唧吧唧的咬合聲，劉文怡攢起眉頭，頂了頂李承的肩膀，王素榮忙上前扯住李離，嘴裡咕噥着，「這不是你吃飯的地兒，快下來，我這就給你搬你的凳子去。」
「哎，媽，」李承攔住王素榮，「他可能是餓了，讓他吃點吧，一桌子菜呢，這盤肉就給他吧。」
王素榮遲疑片刻，袖手道，「行」，把盛着五花肉的盤子端到李離面前，拍着他的後背催促道，「快吃」
李離便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不一會兒，滿嘴油花，牙齦畢露，看得劉文怡直作嘔。
這就是李承嘴裡的小時候長得比女孩還好看的傻弟弟？
「雞肉下鍋了，一會兒就熟，咱們先吃······」李衛民說話間踏入中堂門檻，一見李離趴在桌上，面色大變，虎步上前，一把拽住李離污糟糟的頭髮就往地上摔，「誰叫你上桌的！」
李離手臂招搖着倒在地上，齒間尚夾着半絲肉糜，他嗚嗚咽咽地說不清話，把身子抱成一團，任由肋骨突顯的乾巴巴的後背承受李衛民的拳打腳踢。
「別打了，再打就打死了。」王素榮立在一旁，往前伸着手，底氣不足地說着，腳下卻是不敢移動半寸。
李離的慘叫聲扎得劉文怡心頭一跳，她的手從桌下遞過去，扯了扯李承的衣角。
「哎呀，爸，行了，是我讓他上桌的。」李承看她一眼，轉頭坐在位置上勸道。
李衛民如得了一道潤滑劑，暴戾的尖刺瞬間服軟了，他氣喘吁吁地停下，叉腰立在那兒，對地上的李離喝罵道，「往後還敢不敢了？」
李離的腦袋埋在手臂間拼命搖頭，「不敢了不敢了」
「滾！」
李離在地上滾了一圈，踉踉蹌蹌爬起來，歪七倒八地衝進自己的小屋。
李離一走，氣氛頓時和諧了，王素榮幫李衛民擺好凳子，又把碗筷送上，這才坐到最後一個空位上。
好菜好酒，有男有女，有主有僕，可謂酣暢。
勤民路的小太陽幼兒園門前，孫白從老師手上牽過兒子李茗的手，穿過熙熙攘攘等在校門外的人群，來到路邊，從一排電瓶車中間推出一輛貼着卡通紙的白底紅紋的電瓶車，把兒子安置在后座的兒童椅上，系好安全帶，跨上車，不緊不慢地往三公里外的金水小區駛去。
「媽媽，」李茗拽住孫白腰間的衣裳，小手晃着，「媽媽，我想吃必勝客。」
「行啊，今天是我寶貝兒子的生日，想吃什麼都行，」孫白微微側頭，眼睛盯着前方，朝李茗說，「但是媽媽出門的時候着急，忘了帶錢包，咱們先回去拿了錢，媽媽再帶你去吃好不好？」
「嗯——」李茗小小的白白的手指頂在唇上想了一會兒，「那我們叫上爸爸一起去吃！」
孫白沒了聲音，李茗只看到媽媽高高的背影漸漸矮了下去，腦袋也轉向正前方，他覺得媽媽不同意，頓時鼓起嘴，委屈地說，「我都好幾天沒看到爸爸了，我想他呢，你讓他陪我吃必勝客！」
是啊，好幾天沒見着人影了。
丈夫開了家公司，規模不大，業務量有限，以前偶爾晚歸，說是開展客戶，這可以理解，但最近幾個月晚歸的情況越來越頻繁，甚至有時候會夜不歸宿，就像這幾天，偌大一個家，接連的幾個24小時，他連面都沒露過，電話也不曾主動打一通，都是孫白一邊忍下情緒一邊計較着他的工作時間，或是在中午休息時，或是在晚上，才慎而又慎地撥過去一通。
對話無非是那幾句。
是我。
我知道，什麼事？
今晚回家嗎？
不了，下午去外地見個客戶，應該會聊到很晚，我就不回來了，在那兒找個賓館湊合着睡一覺，你晚上讓兒子早點睡，不然白天沒精神。
或是，不了，我爸給我打電話說他不太舒服，我過去看看，你別等我了。
孫白也曾以試探的目的跟公公打電話問候過，毫無破綻，甚至連說辭都一樣，就是不舒服，卻不肯說到底哪不舒服，是怎樣的不舒服。
孫白信嗎？不信。
可她半點法子都沒有，一個女人只剩下家庭的時候，她除了束手就擒，別的出路都已經被水泥鋼筋封得死死的了。
十字街頭，紅燈亮起，孫白的電瓶車夾在車流中，左邊是輛奧迪車，竟跟丈夫開的一個型號，她不由得往車窗里看去，副駕駛上坐着一個女人，長髮披肩，婉約美麗，懷中抱着一個襁褓，襁褓里嬰兒可愛極了，孫白的心跟着吊了起來，她情不自禁地略彎下腰，駕駛位上是個留着平頭的年輕男人，跟副駕駛上的女人年紀相當，他們說說笑笑，儼然是一對恩愛的小夫妻。
孫白一陣臉熱，四下里看了看，無人注意到她的舉動，稍感尷尬的同時鬆了口氣，接着，胸中卻湧起一股近乎於絕望的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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