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人問我,「喂,你笑什麼,你看不起我?」
我淡薄地笑了笑,「你知道巨人觀嗎?」
她微微一怔,「那是什麼東西?」
我擺擺手,瞥見老人支着船槳,笑得意味深長,想來他也知道那是什麼,但我不想多說,畢竟我也是前來投河的一份子,未來的死狀也好看不到哪裡去,「沒什麼」
年輕女人撇撇嘴,抻脖往濃霧中眺望,「喂,老頭,什麼時候到?」
「快了——快了——」老人搖起船槳,往河心而去。
女人不知嘀咕了什麼,抱着膝蓋,似乎在嫌冷。
我朝中年婦人那邊瞥去一眼,她紋絲未動,年輕女人的故事未能打動她分毫。
「我有個問題,」我轉向年輕女人,待她看過來時,心裡竟有些緊張,「你就真的——一點不在乎許文墨?」
她神色有片刻的恍惚,視線從我臉上移開,望着河面,「不在乎」
我不甘心,追問道,「她對你是真誠的,為什麼換不來你的真誠?」
年輕女人張張嘴,還沒說話,就被老人打斷,「到啦,就是這兒了,姑娘,下去吧。」
「哦」船隻緩緩停下,年輕女人站起身,把短裙的褶皺撫平了,又縷了縷頭髮,看着我,問,「我好看嗎?」
我點點頭,對着她濃艷的妝容,「好看」
她朝我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篤篤,踩着高跟鞋走到船邊,深吸一口氣,正要跳下時,老人突然說,「丫頭,你是94年的?」
年輕女人回過頭,「嗯,94年的。」
「沒事了,你跳吧。」老人搖搖手。
年輕女人再次深吸一口氣,一手拎着包包,一手擺臂,噗通,跳了下去,奇怪的是,竟沒有濺起半點水花。
「走咯——」老人划動船槳,船朝河對岸飄去。
隨着船身的移動,婦人終於有了動作,她那張捂着嚴嚴實實的臉,對着年輕女人跳下的地方,長久地注視着,我很好奇,她躲在墨鏡後的眼睛裡,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她說她是來體驗一下,尚未下定決心,年輕女人的死是讓她意識到了生命的珍貴還是堅定了她赴死的決心?
「丫頭,」老人驀然出神,我轉頭看向他,他說,「你聽到那丫頭說什麼了嗎?」
「嗯?」
「她說她是94年生人。」
「所以呢?」
「許小然是93年生人,你好好算算,今年到底是哪年。」
我有點糊塗,「今年2015年啊,老人家,你過迷糊啦?」
「那許小然今年幾歲?」老人渾濁的眼睛凝視着我,他是會什麼法術嗎?面對他的眼睛,我的頭突然劇烈地疼了起來,一霍一霍地疼,感覺快要爆炸了。
我捂着腦袋,上半身埋進膝蓋里,痛苦地呻吟着。
「你怎麼了?」婦人湊在我身邊,兩條手臂環住我,關切地問。
我掙脫她的懷抱,並將她狠狠推開,心裡煩躁極了,像是燃了一團火,像是不休不止的牙疼,讓我惱怒到想要殺人。
「小丫頭,別急,該來的總會來。」
老人一定是位隱士高人,因為他說完這句話,痛感驟然退去,我大口喘氣,擦去腦門上的冷汗,仰頭望着老人的側臉,在濃霧的包裹下,竟看不清他的面孔,只依稀分得出五官。
「到了,下船吧。」船停在了淺灘上。
我對這老人生了恐懼,也不看身後的婦人一眼,不管不顧地衝上岸,踏着冰涼的河水,往遠處逃。
「丫頭——」老人的聲音再次傳來。
「什麼事?」我謹慎地回頭看他。
「今天幾號?」
「四月四號」我匆匆答了句,抬腳奔入無邊無際的黑暗城市裡。
「記得明晚再來。」老人的話從遙遠的邊際飛入耳道,我走在馬路邊,點點頭,「嗯,明晚再來,說好了。」
次日,不,次晚,我如約來到河邊,熟門熟路上了船,拎過一隻小馬扎挨着船幫落座。
昨晚的婦人也在,同樣的裝束,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沉默寡言。
想起昨晚我的粗魯,不禁羞愧地撓撓頭,尷尬朝她轉過方向,「昨天,對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知她墨鏡後的眼睛是否在看我,她微微搖了搖頭,「無妨」看樣子,不想跟我廢話。
我訕訕地對她扯了扯嘴角,問支着船篙的老人,「今天輪到我了吧?」
「嗯嗯」他望着登船的岸邊,含糊答應着。
「您可不能再失信了。」我強調道。
「呦,可算來了!」老人顧不得回應我,欣喜地站起來,朝岸邊揮手,「這嘞——」,又低下頭,對我分享他的喜悅,「這可是個有錢人,厲害咯,今晚收入不錯。」
我啞然,這次不會又被人搶了機會吧。
負氣地收起下頜,喃喃自語,「就欺負我好脾氣。」
話音未落,啪嗒,一隻鮮亮的黑皮鞋踏上船舷,船隻隨之輕輕搖晃,我順着黑色西裝褲管往上看去,西裝三件套整潔板正,條紋領帶因外套的敞開而懸在男人身前,他正微微彎腰,踏入船內,俊朗的面容,頭髮通過摩絲往後梳,堅挺而有型,顯然是一個成功的職場人士,看年紀,三十來歲,與昨晚年輕女人所說的許舟的形象頗為契合,但許舟既然有一個上大學的女兒,他怎麼着也該四十幾歲,年輕女人固然說過許舟面貌年輕,但也不至於比實際年齡小上十來歲吧。
我這樣想。
「來,坐吧」老人不知從哪兒又摸出一隻馬扎,這小船平平窄窄,竟能不露痕跡藏下這許多東西,不由得教人稱奇。
「多謝」男人頷首,接過馬扎坐在船頭,婦人坐在我右後方,男人坐在我左前方,我們三人呈一條筆直的斜線。
我打量着男人,他將西服下擺撇到腿邊,稍稍鬆了鬆緊束的領帶,見我看他,朝我低頭示意,真是個氣度從容、極有紳士風度的男人。
「這裡的規矩我知道,」男人對我說,「但可否麻煩這位女士讓我一讓?」
我默默在心內嘆口氣,「理由」
「我是為了贖罪,」男人說,「你不妨先聽過我的故事,到時讓不讓再做決定。」
我偏頭問老人,「可以這樣嗎?講故事跟跳河的時間沒有直接聯繫,是嗎?」
老人點頭,「是這樣,你要是不肯讓,他明晚再來就是。」
「那行」我回身,望着被腥臭霧氣籠罩的男人,「你講吧」
「多謝」男人朝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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