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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這裡是哪兒？」
魏無羨目之所及的地方皆是黑暗，可他卻能看到自己。忽然間，他聽到一陣哭聲，聽聲音似乎是個孩子，而且，有那麼一點熟悉。他摸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跑了很久才終於看到一個蜷縮着的娃娃，在啜泣。
魏無羨本想上前抱起那個娃娃安慰一番，卻在娃娃抬頭的瞬間呆住了——是他。
身上襤褸的衣衫早就看不出原來的色彩，沾上了厚厚一層污漬，手上腳上裸露在外的肌膚，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凍瘡和傷痕，有的結了痂，有的依舊敞開血肉被寒風肆虐。
「疼麼？」
魏無羨喃喃問出口的時候便自嘲地笑了，怎麼可能不疼呢？
「不疼。」
小魏嬰絲毫不畏懼眼前這個陌生的大哥哥，明明臉上還掛着豆大的淚珠，卻在有人關心自己的時候笑着回答。不是因為開心，也不是因為真的不疼，而是因為，笑，是他唯一能夠拿的出來的東西。
一聲犬吠驚得兩人都原地一顫，魏無羨沒顧上自己的恐懼，剛想上手抱起小魏嬰，卻發現眼前已空無一人。可是，犬吠聲卻越來越響，他能感覺到有一隻看不見的惡犬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即將撲上來，咬住他！然而當他下意識伸出手阻擋，卻沒有等來想象中的撕扯。
撲水，打鬧，玩笑。魏無羨很久沒有聽到這般無憂無慮的童聲稚趣了。
「師姐！你快來！這裡的蓮蓬好大啊！」
格擋的手臂瞬間放下，他睜大雙眸來回尋找聲音傳來的方向，心跳和呼吸都不由地快了起來。同樣的呼喚一遍又一遍響起，魏無羨只覺自己都要喘不過起來了，突然，另一道記憶深處的聲音，催着他的淚，在背後響起。
「阿羨。」
舊人的距離，有時候只是一個轉身。魏無羨又見到了那個入夜提着燈籠來找自己的師姐，藕色的衣裙，淡紫的釵環，笑靨粲然地朝自己遞出一隻手。
「師姐。」
短短兩個字對魏無羨來說卻如割喉般難忍，泣不成聲，顫抖的手剛要伸出去，眼前人卻消失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背後又響起了同剛才那般熟悉的聲音，也是他最害怕聽到的。
「羨羨......」
白衣染血的江厭離已經氣息奄奄，勉力撐着身子，慘絕地望着他，嘴裡說着她留給這世間的最後一句話：「阿羨，你之前怎麼跑得那麼快，師姐都來不及看你一眼......」
為什麼？為什麼！魏無羨不知道為什麼又會再次見到臨死前的江厭離，是誰？是誰要剜他的心，割他的血？
「師姐......師姐......」他的雙腿像被定住了，邁不出去，只能機械地重複着好多年再沒有喊出口的稱呼。當江厭離氣息斷絕的那一刻，黑暗吞噬了她。
「師姐！！！」
魏無羨猛然清醒，發了瘋一樣地跑出去，可不管往哪裡跑都是黑暗，除了自己，他看不見任何事物。跑啊跑啊，跑啊跑啊，終於看見了前面有一大群人，一群他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
「婆婆......四叔......」
眼前浴過血的五十餘人，渾身濕漉漉的，眼眶裡不見半點活色，只是盯着他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除了道歉，魏無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還有資格說什麼。
「魏無羨。」
「情姐......」
溫情還是那般孤傲，縱是最後遭受非人殘害，也沒有丟棄她的尊嚴，她的傲骨。可是，她到底還是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女子，是他心裡早就看作姐姐的存在。
「魏無羨，哭什麼，你不欠我們什麼的。再哭，我就要給你扎針了！」
「情姐，我......」
「我很好，我們很好，不用擔心。你聽，有人在叫你，有人在等你，快回去吧！」
溫情話沒說完就消失了，連帶着她一脈的所有人，魏無羨像失了魂般癱坐在地，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魏嬰。」誰在叫他？
「魏嬰。」是誰？
「魏嬰。」是......藍湛？
瞬間，一道光束在前方亮起，出現在光束里的，是拿着天子笑跟藍忘機過招的自己。
第二道光束亮起，是坐得板正的藍忘機，還有拿着一張小像、在費勁心思撩撥的自己。
第三道光束，是坐在地上，懷裡揣着兩隻兔子的藍忘機。
第四道光束，是折下一支帶莖蓮蓬又原地發呆的藍忘機。
第五道光束，是讓他枕在腿上的藍忘機，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柔意。
第六道光束，是滿身刀傷劍痕，抱着昏迷的自己剖白心意的藍忘機。
第七道光束，是摁住他手腕，同他直直對視的藍忘機。
第八道光束，是提着一盞兔子花燈，笑着看他的藍忘機。
第九道光束，是摟着睏倦不起的他，為他穿衣的藍忘機。
第十道光束，是跪在軟墊上，一同提筆在藍氏族譜上寫下名字的他和藍忘機。
十道光束，正好把魏無羨圍在了中心：「藍湛。藍湛。藍湛！」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麼地想要見到藍忘機。溫情說得對，有人在等他，那個人，就是藍忘機，也只有藍忘機。
「魏嬰。」藍湛，你在哪裡？
「魏嬰。」藍湛，你告訴我你在哪裡？
「魏嬰。」藍湛，你等我，我會找到你的！
十道光束像是受到了感召，流光斗轉，匯聚成一道鋪在地上的光路，望不到頭，卻讓魏無羨看到了希望。他奮力奔跑，不管耳邊響起什麼樣的聲音，閃過什麼樣的畫面，又出現了什麼樣的人。對於他來說，那些都是過去，而現在，他要的只有藍湛，也只是藍湛。
遠遠的，光路盡頭似乎站着一個人影，那麼熟悉，那麼溫暖，向他伸出了雙手，敞開了懷抱。奔過去，抱住他！這是魏無羨唯一的念頭。
「藍湛。」
「魏嬰！你醒了！」
昏迷三日的魏無羨終於醒了。夜獵時為了保護力竭的藍景儀和藍思追，魏無羨下意識用自己的身體擋下了百年妖祟的自爆，只記得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很害怕，害怕沒有機會再看藍忘機一眼。
「藍湛，我回來了。」
「魏嬰。魏嬰。魏嬰。」
魏無羨聽得出來藍忘機呼喚里的恐懼與不安，就如同他那時候的心情一樣。軟軟地投進懷裡，一下一下扶着藍忘機的後背，又輕輕在他心口印上一吻。
「藍二哥哥，你放心，不管去了哪裡，我都會找到你的。因為，我會用盡一切奔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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