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有獸,其名狌狌,狀如猿猴,長一雙白耳,既會匍匐,也能直立行走,據說它非常聰明,通曉一切過去發生的事情。
華生睜開眼睛,驚覺,有一鳥身龍首的怪物立於自己身側,它的龍頭碩大,目光炯炯,十分駭人。至於鳥身,則是一具恐龍的身體——「吾乃招搖山神,感汝誠意,特來相助。」原來,它是這座山的山神,招搖山,好耳熟的名字。
華生抬頭看天,這時候是白天,天上沒有星星,萬里無雲。
他其實略略讀過一點山海經,山海經又分為山經和海經,學界一致認為:山經偏寫實,海經更荒誕。山經有五臧山經,分別是東、西、南、北、中五山經,海經則有海內四經、海外四經和大荒經。
大荒經在有的版本里被單獨拎出來,有人認為,大荒經和海經描述的是同一片區域,只不過,是由不同的作者創作,有不同的風格,不然實在很難解釋裡面大量重複的動物。
山神,應該是中立的吧。
他們現在在南山,山海經開篇第一山系。
「汝之疑問,唯有狌狌方可解答。」星空把他送到這裡,又花了大力氣讓招搖山神引路,原來只是為了過去之事。狌狌的定位和希臘神話中的「後知者」厄毗米修斯大差不差,過去對人類的意義是什麼,歷史只會給人教訓。
狌狌明顯不會說人話,但招搖山神已經走了。
華生渾身上下都在努力,每一根汗毛都緊張地倒立,他感覺自己努力跟一隻長毛猴子溝通的場景,特別好笑,但是如今有幾個人類還有這般奇遇呢,哪裡有人在這裡笑他。
因為詭異,全世界人都快死光了,動植物中也存在不少變異的。
狌狌雖然活潑,看起卻很怕他,或者說怕「人」的形象,它有不少同族是被人吃掉的,只因為一條傳聞,人吃了它的肉可以健步如飛。為了走快一點,人類就能肆意濫殺以至於人家差點絕種——華生默哀了一秒,話又說回來,對於古人類而言,能走快一點也算是增加保命的機會,不應以今天的眼光去審視,是他太自大了。
華生想通過祭祀,召喚招搖山神來當翻譯,一次祭祀只能做一件事情,想來,山神的業務十分繁忙。
不同山神,因為地域風物有所不同,有各自的祭祀要求,有時候大同小異。
他身邊沒有白狗,所以沒法用狗血祭。
祭祀要用的吉玉他倒是有一塊,那是末日之前收到的生日禮物,金鑲玉的銘牌。他身邊沒有食物,只能和狌狌合作,費力逮了只鳥,這鳥長得很像雞,而且有三個頭,看起來很精神。
華生三下兩下挖了個土坑,十分草率地把玉和鳥埋進去。
還沒來得及眨眼,招搖山神就迫不及待地現身了,它說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吉玉,鳥還是活蹦亂跳的呢。
「人類,你有什麼困惑,就快點說出來吧,有本山神在,狌狌必然不敢隱瞞。」原來,它能說普通話啊,還以為得用蹩腳的文言文講到天荒地老。華生搓搓手掌,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因為對過去他毫無興趣,狌狌知曉一切過去,也不能預料哪怕一分鐘未來。
但他還是張嘴了,何來「落荒而逃」,而不是「落慌而逃」?
其實,這是一個很有爭議的,關於山海經的問題。眾所周知,漢字,是象形文字,芒種有「芒」,無人耕種的地方是「荒」,芒是形容一種類似荊棘的作物,它可以指代能夠開墾的地方,在遠古,就是野山。山,荒,因為什麼,山崩了,所以人才要逃。
「洪水。」山神的臉色變了變,說出了狌狌的答案。
大多遠古神話中,洪水是災難,同樣象徵另一個眾神沒落、人類崛起的時代開始,不僅僅是華夏,這點貌似全世界都一樣。
「所以我回來,是為了見證?」這是一個擦邊的問題,他回來了,回來是過去,可見證是未來,狌狌沒法給出準確的答案,但它很聰明,它指了指山神,又指了指自己和華生。
山神的臉色更難看了,像被霜打的楓葉,它說,狌狌的意思是:「我們都回來了。」
華生什麼都懂了,包括星空為什麼送他來這裡,不是都回來了,而是都已經過去了。又一陣白光流動,他到了新的空間,完全神聖潔白的立方體,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他這時候不想抬頭。
儘管每一步都重如千鈞在肩,華生只是咬牙硬挺,一味前行,有什麼紅色的液體從他的下巴流到脖頸,熱的是血,耳朵、鼻子、嘴巴都在流血。
他嗓子癢得發疼,喉頭腫脹滾燙,卻不敢咳一聲。
最後,華生其實是學蛇,蠕動着爬到椅子旁的,因為沒法起身,所以只好蜷曲着身體,抱頭,一鼓作氣撞向了書桌。使勁撞吧,就算頭破血流,也要有個結果。
一本書從抽屜摔出,直砸向他的臉,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支鋼筆。華生顫抖着打開書本,沒想到皆為雪白,不着一字筆墨。
他抓着那支冰冷的鋼筆,什麼都不想思考,實在太痛了,這支鋼筆甚至沒有墨水,他唯一能用的只有自己的血。心越來越冷,血越來越涼,華生的書寫速度卻越來越快,隨着書寫,他發現自己的雙眼也開始流血,時間真的不夠了。
他加緊寫道:
「落荒而逃,別有洞天。詭異橫行,引生靈塗炭,人類蒙文明薪火感召,有奇遇,鍥而不捨,終有希望。」
「曙光將至,未來已來。珍惜。」
短短四十七字,流幹了華生的血。
一片小小的血泊,讓所有的詭異立刻消失,可人們欣喜的同時不會天真地以為這是奇蹟發生,直到他們找到血跡已經風乾的《詭異落荒》,華生甚至沒留下一具全屍,可黎明爛漫的花開,分明是由無數個華生的血泊灌溉而成。
落荒,意思是胡言亂語,可沒有人會以為這是胡話。詭異,分明真真切切存在過,還成了後倖存時代新新人類的最大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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