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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母親大方地給我兩百多，小山竟也在中午出現在我面前。
那時，我正懨懨地吃着泡得發脹的方便麵，小山掀開水晶簾，飛快地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趴在前台，我來不及驚喜，他就說，「快······快回去，你家沒了。」
「啊？」我丈二摸不着頭腦，什麼叫我家沒了？
「總之你快回去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可是······」我對着他的背影說，「我還沒下班啊。」
小山的忽來忽去讓我隱隱感到不安，我找到一位幾乎長住網吧的熟客，以免費五個小時的條件，讓他幫忙看着，我匆匆丟下泡麵，往家裡趕去。
我是個在語言方面沒什麼天賦的人，當我看到眼前的一切時，絲毫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詞彙去形容。
像做夢一樣。
原本擠擠挨挨、低壓髒亂的棚戶區此時變成了一片平地，磚石遍地、塵土飛揚，帶着安全帽的工人和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站在一起，幾輛吊車緩慢而笨重地穿梭在瓦礫堆里，那些眼熟的老鄰居拖家帶口站在邊緣，而我迷惘且無措地找我的家時，竟不知去哪裡找。
我駐足了很久，直到飛舞的灰塵撲進我的眼睛裡，我感到一陣痛楚，低下頭，使勁揉了揉眼睛，灰塵融化在眼淚里，一串串淌了下來。
我打起精神，看到開小賣部的劉嬸，踉踉蹌蹌地走過去，卑怯地問，「劉嬸，你看見我媽了嗎？」
劉嬸沒工夫搭理我，她煩躁地搖搖手，「沒看見，沒看見，你再找找吧。」
我毫無方向地亂轉，問遍了所有的熟人，沒人肯給我一個答案，我想走進施工區，卻被人蠻橫粗魯地驅趕了出來。
可是，有沒有人告訴我，母親在哪裡？我的家在哪裡？
等人都走光了，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開始給工人們發放盒飯時，我才發覺自己飢腸轆轆，胃一陣緊似一陣地抽搐。
我失魂落魄地離開棚戶區，走到馬路上，望着車水馬龍，一時不知該向何處去。
「你想上學嗎」
許文墨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飄到我的身後。
我回過頭，望着她精緻的面孔，疲憊地說，「你怎麼來了？」
她答非所問，「本地新聞上有報道，這一片計劃拆遷，你應該多看新聞的。」
我現在沒心思聽她的「教導」，無力地移開視線，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我帶你去吃飯吧。」她像只癩皮狗似的，跟着我。
「不想吃！」我停住步子，惡聲惡氣地說，「你這個好學生不用上學嗎？跟着我幹什麼，我要找我媽！」
「那你想上學嗎？」她幽深的瞳孔攝住我的眼睛，再次執拗地問。
你或許不信，人的眼睛有一種魔力，它可以讓人的情緒瞬間平靜下來，我像被催眠了一樣，發不出火，心裡的委屈找到了一個發泄口，我難以自制地當街蹲下，嚎啕大哭，「我他媽還上學，上哪門子血，我爸坐牢了，我媽跑了，誰供我上學，我他媽現在就是個孤兒！」
是的，在看到瓦礫成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母親拋下我，跑了。
她有那麼多情人，而我是個累贅，是個無人惦念的垃圾！
「我就問你，你想嗎？」她是多麼不識趣，我哭得這麼狼狽，她卻固執地抓住一點不放。
「想！誰不想！可是誰供我？你嗎？」
「對！」她竟堅定地點了點頭，「你想上學，我就供你，準確地說，是我爸爸供你。」
「為什麼？」我不明白，我們並不算太熟，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她為什麼會這樣幫我？我有什麼是她可利用的嗎？
她偏頭望着馬路，平靜的面孔下藏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這個你不要問，總之我會讓他幫你。」
你能相信嗎？我就這樣重新回到了校園。
母親沒有再出現過，而我住進了許文墨的家——一棟豪華奢侈的複式別墅。
由於我所有的東西都被掩埋在塵埃下，我跟着許文墨惶惶走進別墅時，只一身舊衣、兩百多塊錢。
別墅的裝飾風格與我想象中的不同，而我的想象多半來源於電視劇，大抵是富麗堂皇、金光閃閃、極盡奢華，許文墨家卻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各種電器擺在空蕩蕩的房子角落，纖塵不染，顯得尤其清冷，白色的牆壁，壁上掛着我看不懂的油畫，各處有花盆，盆中是清一色的綠葉植物，四季常青、不會衰敗，卻也沒有生機。
我和許文墨的腳步聲交疊着迴蕩在偌大的客廳里。
「你的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在二樓，我房間的隔壁，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風格，就先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你不喜歡的話，隨時可以換。」許文墨轉過身對我說。
我將散亂的目光收起，落到她的身上，她依舊是那麼淡然，和進入大門之前相比，態度毫無差別，可就是這種淡然，此時此刻，讓我猛地覺得她是那麼高，飄在雲端，而我衣衫襤褸，不過是活在淤泥中的腐生植物。
我原本以為我們是平等的。
我不想讓心裡的巨大落差顯露在外，拼命做出視之如常的樣子，輕描淡寫地問她，「你家裡人不在？」
她的瞳孔暗了一下，「我媽是老師，學校離家太遠，不方便，她住在教室公寓裡，偶爾回來，我爸平常工作很忙，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
「那就是說，你平時都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
「嗯」
這真讓人羨慕，我不由得再次環顧起客廳，好是好，但心裡不知為什麼，有一點小小的失望。
原來，許先生不在啊。
隨後，許文墨帶我去了我的房間。
房間的布置風格簡單得有些空洞，書桌椅、床、書架、檯燈，該有的全都有，就是沒有感覺。
但我現在是寄人籬下，又能挑剔什麼？
「我很喜歡，」我笑着對許文墨說，「比我原來的房間大多了，也好看多了，真是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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