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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者
墨書 Inktalez
凌晨的昭通市一片漆黑，不遠處的高架橋上偶爾飛馳而過一輛夜行車，橋頭的路燈發着冷冷的光。
我站在河邊，河面上霧氣濃重，像一隻妖怪正藏身河底，徐徐地吐出一串串水泡，水泡浮到空氣中，嘭地一聲，化作妖氣。
嘩啦啦，嘩啦啦，濃霧中竟傳來類似於船槳撥水的聲音，我不由得稱奇，睜大眼，企圖穿過霧氣，看到聲源處，漸漸地，我發覺那聲音正朝我這邊移動，不一會兒，一葉小船出現在視野中，朦朧而詭異，我恍惚間以為自己到了奈何橋，橋下是支着船篙等待渡魂的老者。
「嘿，丫頭，上船嗎？」隨着船隻的靠近，我看到船頭跌坐着一名老人，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在他的左手邊，攤着一條軟塌塌的麻袋。
「深更半夜，您在這兒做什麼生意？」我出於單純的好奇心，一邊撩起及地的裙擺，一邊往船上走。
老人打量着我的動作，說，「送人上黃泉。」
「咦？你是殺人犯？」我再次看了他一眼，瞧他這孱弱不堪的身子骨，殺起人來定要費不少的力氣，被人反殺也大有可能，我不由得替他傷懷，哎，這年頭幹什麼都不容易。
「丫頭，你高看我了。」老人遞來一隻小板凳，我接過，坐在船中央，「現代人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自殺的人也就越來越多，這條河雖然不寬，但夠深，就有不少人來這兒投河，可要是從河邊跳，八成都死不了，還得嗆一肚子水，得不償失。老頭子我目光毒辣，一眼看到這裡頭的商機。就每天晚上支着船在這兒等着，把想跳河的人送到河中心去，一次五百，不還價不打折。」老人豎起五指，目光在我身上游移，尋找可能裝錢的口袋。
我遂了他的心愿，從外套內側口袋裡摸出手機，「微信轉賬行不行，沒帶現金。」
「可以」老人熟稔地從旁邊麻袋裡掏出一部智能機，打開支付頁面，我用手機掃了掃他屏幕上的二維碼，趁轉賬的工夫，問，「您這生意怎麼樣？」
「不錯，」老人得意地笑道，「一個月少說十來個人，保底五千，你說咋樣？」
「嗯，比大學生掙得還多。」
「那是，現在誰不比大學生掙得多，我告訴你，還有人慕名而來嘞，比方有人跳河的時候，沒心思帶錢，我就讓他拿了錢隔天再來，這麼一來一回，不就達到宣傳效果了？」老人收起手機，放回麻袋。
「是是是」我敷衍地說，「怎麼還不走？我挺着急的。」
我上船已有幾分鐘了，老人卻沒划船的跡象。
「別急，還有個客戶，馬上就來。」老人摩挲着膝蓋，朝黑暗中眺望。
出租車還有共乘的情況呢，我沒理由蠻橫要求老人立刻出發，百無聊賴地環顧河面，霧氣絲毫沒有消退的意思，霸道地充斥着上空，就坐了這麼一會兒，衣服上已經染了黏黏的濕意。
「來了，」老人朝前方招手，轉眼間，那人像倏忽冒出來似的，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圓圓的腦袋，挺大的肚腹，像個不倒翁，正拿着一方手絹，擦着腦門，往這邊急趕。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人一踩上船板，船身就劇烈地晃了晃，「得等老婆睡下，不然她不讓我出門。」
我看他面色發白，直冒虛汗，估計剛過完夜生活，正腎虛，一路跑過來，身體有點吃不消。
我往旁邊挪了挪，他身上已經有若有似無的氣味往四周擴散。
「坐穩了，走咯。」老人招呼一聲，划動船槳，往河中心而去。
「美女也來跳河啊。」男人盯着我，笑眯眯地說，令我感到舒服的是，他的眼神里沒有半點中年男人對年輕女人產生意淫的猥瑣，相反，他的笑容很和善。這並非我自以為是，相信每個正當年華的女人都或多或少地在生活中遭遇過變態男讓人作嘔的注視或摩擦。
「嗯」在他看我的同時，我也在審視着他。
鋥亮的禿腦殼，左邊一縷及肩長發跨越大半個區域堅強地支援右邊，蒜頭鼻，厚嘴唇，臉型已看不出是圓是扁，唯獨一雙眼睛，尚算有神。
他穿着一身肥大的粗條紋西服，騷包地搭配了一條暗紅色領帶，款式陳舊，毫無質感。
品味低劣，像個21世紀初的老古董，我暗暗評價一句，無意和他多聊，挪開了視線。
「遇到什麼事啦？」男人倒很有談興，枉顧我的冷淡，親切地問道。
我很欣賞他沒有說出勸人回頭的話，但也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為我不知道問題的答案。
「沒什麼」
「待會兒是你先跳還是我先跳？」他竟然問。
這有差嗎？隨便選個方向，一躍而下，或者深呼吸給自己加把勁，或者動作流暢、一氣呵成，又不是檢票口，得一個個來。
「你昨天晚上訂好的，算是先來，她是後到。」老人的話，在我聽來像個玩笑，這小小的渡船生意竟有了管理制度？
「行」夜風起，霧氣涼，男人腦門上的虛汗早已消退乾淨，他習慣性地拿手帕擦着油脂分泌旺盛的臉。
我越聽越覺得奇怪，他們之間似乎存在着某種我不知道的隱情。
「那我先說？」男人伸長脖頸，探問老人。
「說什麼？」我忍不住問。
「你不知道嗎？」男人訝異地看着我，這讓我感覺自己像個白痴。
「她今晚剛到，你說你的就是，別管那麼多。」老人緩慢地搖動船槳，濃霧籠罩下，給人一種船在原地打轉的錯覺。
「哦，好吧。」男人又擦了一下手心，似乎莫名緊張起來，我被他的情緒所染，一股強烈的威脅感湧上心頭，在他嚅動嘴唇，打算開口之前，打斷了他，「等等，先說明情況。我只是來自殺的，不想牽扯到什麼雜事中去。」
「哎，你這丫頭，真沒耐性。」老人掀開耷拉着的眼皮，「來這兒的人，跳河之前，照慣例要說出自殺的緣由，把生前的困擾和苦惱一吐而盡，好安心上路。這位客人是昨晚就預定好的，所以他先說，明白了嗎？」
「那如果不想說呢？」
「那是你自己的事兒，老頭子我就是個聽眾。」
我放下心，扯了扯裙擺，遮住有點發涼的腳踝，興致盎然地注視着男人。我無意坦陳，不代表我對別人的故事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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