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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篇三綠檀
郭嘉看着賈詡頂着越來越青黑的眼睛來上課，看着他在牆磚下等他時昏昏欲睡的樣子覺得有些奇怪，賈詡不是會通宵達旦消耗自己身體的人，縱情聲色就更不可能了。
但也不難打聽，畢竟除了郭嘉這個不把任何夫子學監放在眼裡，把教條戒律視若無物的天才之外，所有人都在為了即將到來的學考而努力奮鬥。
郭嘉從牆頭跳下來時看見的就是賈詡提着燈被嚇醒的模樣，眼圈青黑悠悠雙目無神，在燭火的映照下像一隻漂亮的古板女鬼，於是郭嘉說：「要不文和別等我了，到了時辰我自會回來。」
賈詡卻只是搖了搖頭，走在前面替郭嘉照亮了前行的路，剛入夏的夜還未有那麼多蚊蟲的喊叫，極靜極靜的夜裡只有衣袍搖曳過地面的沙沙聲。
郭嘉的酒還未醒全，走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道：「你睡不好嗎？」
賈詡抿了抿唇，掂量着說出來被郭嘉嘲笑的幾率，但隔了好一會還是慢吞吞地答了個是。
意料之外的，郭嘉沒有說一些會讓人難堪的話，也許是夜太靜不適宜用譏誚的話打破，也許是日日的牆下等待生了點同窗情誼，不清楚，不細究。
看着郭嘉進門後，又站了半刻鐘確定郭嘉睡下後賈詡才慢吞吞離去。
第二天晚上郭嘉從牆頭跳下來時比昨天活絡了一點，攤開的掌心靜靜地躺着一串綠檀手串，散發着檀木幽香。
賈詡愣在原地，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於是郭嘉乾脆牽起賈詡的手，將手串套了上去道：「綠檀安眠，辛苦你夜夜等我。」
賈詡有些摸不着頭腦，他送他贈禮，明明是他該道謝。
賈詡思考了很久，將郭嘉送至門口時才道了聲謝。郭嘉下垂的眉眼微微挑起笑道：「不必客氣呀文和，若是因為未能安眠而無緣榜首，那我可就勝之不武咯。」
賈詡握着燈籠的手緊了緊，心道這才是郭嘉的真面目，果然剛剛都是假的，於是冷哼一聲轉身離去，但還是恪守職責地看着郭嘉睡下後才走。
於牆邊時天色燈火昏暗，回到房中時細細打量了一會後發現，綠檀品相極佳，香味綿長，估摸着是沉水級。
手串被好生放在枕側，伴着幽香入睡時賈詡不禁又開始琢磨，送如此貴重的禮做什麼呢？
篇四雀鳥
多情者最是無情，賈詡深知這一點，所以無論郭嘉再怎麼說好聽、求饒保證的話，把他從歌樓拖回來時也從不手軟。
所以賈詡看到郭嘉那幅樣子時，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不可置信向來嬉皮笑臉的人會有那般的神情，但想來也是，他自詡最是菩薩心腸見不得眾生受苦。
賈詡想起那天郭嘉當着他的面翻上學宮的高牆，卻騎在牆頭不上不下地望着他，賈詡問怎麼了時，郭嘉指了指牆頭躺着的一隻奄奄一息的斷翅鳥雀，於是賈詡也踩着青磚翻上牆去，跨坐在牆頭輕手輕腳地感受着鳥雀的氣息，還活着。
賈詡從袖中抽了手帕，輕輕將鳥雀包在帕子裡，踢了踢郭嘉說下去接着，於是郭嘉順從地從牆頭跳了下去，站在底下高舉着手接過賈詡遞來的鳥雀。
郭嘉做事向來不守規矩，捧着鳥大老遠地就沖荀彧喊學長救命啊！荀彧小心接過郭嘉手裡的小東西，找了藥材一點點救治，郭嘉蹲在一旁，緊張兮兮地問荀彧，不會死掉吧。
荀彧手上的動作不停，輕聲答道馬上入秋了，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賈詡對第一次見面的小東西沒有多少的感情，但聽到這句話時還是下意識地收緊了衣袖，有些恍然地仿佛想起了一些舊事，然後他聽見郭嘉脆生生地喊，學長——好學長！好好救它，我保證、我保證...
荀彧好整以暇地看着郭嘉問，要保證什麼？郭嘉咬了咬牙說，救活它我保證三月不離開學宮半步！
荀彧點了點郭嘉的額頭無奈地說你呀你，而後又說這鳥雀怕是從獸口裡逃食，右翅幾乎撕裂開了。
郭嘉捏着荀彧的袖子，眼巴巴地撒嬌道：「那就盡力一試吧好學長。」
自那隻鳥雀突然從天際而來之後，郭嘉就甚少甚少地往歌樓跑，一下學就拖着賈詡往荀彧的住處跑，蹲在籠子前一看就是一下午，賈詡想不明白郭嘉為什麼如此喜愛它，但也隨着郭嘉的心意，畢竟不去歌樓，給他也省下了許多麻煩。
而那隻小雀也爭氣，在深秋時已經能在地上走了，只是翅膀依然無力地垂着，扇動不起來。
郭嘉在小雀好起來之後常常舉着它到處走，給眾人炫耀它有多麼美麗，又說救下它的如何艱辛，再說文和與文若說多麼心軟，卻對自己絕口不提。
小雀最喜歡學宮西院的那片銀杏樹林，金黃的銀杏在深秋時鋪了滿地，在銀杏上撲騰着行走，那時的小雀已經能低低地飛行了。
只是小雀依然沒有熬過那個冬天，郭嘉下學後腳步輕快地往荀彧的住處跑，看着空空如也的籠子時郭嘉愣在了原地，而後推了一把隨後而來的賈詡說，你去問一下學長，我出去找找。
賈詡轉身出門時遠遠回頭看了一眼，稻草紮成了小窩上只剩了兩片小小的羽毛，和一小灘粘稠的血跡。
賈詡的心不可控地慌了起來，飼養的小動物死去前總會離開主人，意識到這一點的賈詡喝停了自己，同學長說了來意後，學長迅速調了人馬來幫着一起找。
後來想起這事的時候只覺得好笑，燈火通明的辟雍學宮，只為了找一隻漂亮的鳥雀。
賈詡一直沒有在路上與郭嘉相遇，而結果幾乎已經從心口跳到了喉間。
賈詡最後在銀杏林的深處找到的郭嘉，他坐在地上，肩頭與發間壓着許多的銀杏葉，只是安靜地坐在。
看見賈詡來，還有心情笑眯眯地向賈詡讓他招手過來，賈詡蹲在郭嘉身邊，看着躺在銀杏葉中間安靜的小雀，許久才說了一句：「回去吧，奉孝。」
郭嘉很順從地點頭、起身因為久坐而扶了一把樹幹，如同救下小雀鳥的那一天，聽賈詡的話從學宮的高牆上一躍而下，賈詡伸手扶了一把郭嘉，冰涼的手心穿過月余的時光重新交握在一起。
郭嘉看上去並沒有因為這件事改變什麼，照常去歌樓，照常和師兄弟們打打鬧鬧，只是偶爾會一個人在銀杏樹林散步，賈詡去尋人時就看見郭嘉獨愣愣坐在石凳上發呆，空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透着鋒利的距離感。
於是賈詡沒有將那對耳飾送出去，攥在手心，同平時一樣喊郭嘉回去。
郭嘉看見賈詡來，笑眯眯地拍了拍衣擺上的落葉，踩着枯枝朝賈詡走去，明明在接近，賈詡卻覺得面前的人越來越遠。
再後來許多年後被埋在壺關廢墟下時，一點點殘陽從縫隙中露下來，賈詡想起來那隻從天際而來的小鳥雀，原來斷翅撕裂的疼痛是這樣的。
可惜最後小小的鳥雀沒有飛出辟雍學宮的高牆，而三賢之一的少年郎死在了壺關的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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