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瑤海夢噬。
「王尊,三年一度的夢噬,一向都是夢侯主張的,這一次,她……」
侍官張了張嘴,終是無言退下,層層羅帳後的那人,又是一夜宿醉未醒。三年來,歷來如此。
在侍官離去後,岸無聲睜開了眼睛,血紅色的瞳孔幾乎能看清裡面每一個粗漲的血管,他卻惘然無知地坐在床邊,安靜的像一隻受傷的野獸。
今日,是他給自己最後的希望。
輕惆是夢侯,掌管着瑤海所有
獻夢之人的心,若是大悲大痛之後,不欲醒來,就可以找到輕惆,將心交出去,自此陷入沉睡。但也總有人,過些年之後疼痛慢慢淡去,就會想要醒過來,因此才有這三年一度的瑤海夢噬。
如今輕惆不在,只有木白可以召喚夢魂。
岸無聲走進暗室,打開沉入瑤海的機關,在那下面,關着他如今僅剩的籌碼。
他知道木白是輕惆唯一的摯友,她必然不會舍他不顧。
「木白,你能感受到她的心嗎?離我是否很遠,是否還記掛着北王?」
他順着台階走下去,坐在天池邊,捻起一枚棋子放下。話音間的無力,叫他生出彷徨。
對坐的木白只稍滯緩片刻,白子在指腹間微微摩挲,他沒有說話。
「這兩年同族間霍亂頻頻,就在前幾日,海岸口又消失了幾名孩子,輿論波及上來,所有的人都在指責我統治無度,罔顧法則,對海妖們肆意欺辱,才導致他們發狂開始吃孩子。」
他像是自說自話,「那些海妖被禁錮在魍魎府,怎麼可能逃出來吃孩子呢?終究是我名聲太差,也該受這千夫所指。」
他像是堆積了太多的心裡話,沒有人說,因而對着木白,如同倒苦水一般說個不停。
「我如今說什麼,她也不會信的,我與北王相交過深,有些話不必親口說出來,卻彼此懂得。十年前,瑤海無主,海妖肆意妄為,殺戮日夜不寐,炮火從沒有一刻停歇過,用些手腕來換取今日的太平,我不後悔。」
他又放下一枚棋子,木白卻豁然收了手。
他筆直地坐在那裡,眼神帶着無名的冷意,每一個字眼都極盡殘忍。
「用些手腕,是說誘惑南王的女兒使他們交出兵器和命匣?屠殺東海鮫人嫁禍給東王,令他羞辱自盡?還是用修羅棋局困住所謂相交至深的北王的心脈,逼得他不得不死?岸無聲,哪怕你多繞個彎,瑤海也不會死去那麼多人。」
岸無聲震住。
他說話的口吻,他的眼神,怎麼那麼像、像輕惆?
「你究竟是誰?」
他禁不住蹙起眉隔着兩人的棋局被掀到一邊,他逼近了一步,方才所有的柔軟在頃刻間化為虛有,他用無聲的威嚴壓迫着木白。
木白冷笑:「岸無聲,這三年,我一直沒有離開過,我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到底有多慘。」
她撕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的模樣。
臻首娥眉,美到極致。
是輕惆,是他在夢裡才能擁抱的人,岸無聲不禁失笑自嘲。
「夜夜買醉,可舒坦?臨到最後才說這些根本沒有餘地的話,還有什麼用?」
輕惆繞過他,眼底染上莫名的悲愴,「木白已經離開了,現如今瑤海水域,已經沒有你能夠拿來威脅我的。」
她每日都坐在這裡,從夢魂裡面看到他的一舉一動,沒有了她在身邊,他似乎變得很軟弱,也很自由。買醉本不適合身在高處的他,但或許只有這樣,他才會毫無防備,惺忪睡顏宛如孩童。
似乎只有對待她時,他才會那樣面目猙獰,暴跳如雷。
她垂下眼,強忍着所有的不舍,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冰冷而無情:「岸無聲,今日夢噬,我會將所有入夢人的心都還給他們。從今往後,瑤海再無夢侯了。」
「想走?」
他擒住她的手腕,「給你三年時間還沒有玩夠?輕惆,你若是敢走,我就把那些海妖都放出來,吃光瑤海的百姓,讓你哥哥做鬼也不得安寧!」
「瘋子!」
她反咬他的手背,咬得血都滲出來,皮肉綻開。
岸無聲卻只是笑,悲喜交加。
他素來對她無計可施,也素來過分縱容了她,才讓自己淪落到這可笑的地步。
可是沒有關係,只要能留下她,他做什麼都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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