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嗚——」
一隻貓貓從前面的轉角走了出來,優雅地踏着貓步,嘴邊叼着一隻被咬死的大老鼠。這隻貓貓比其他的貓貓都要大許多,另外幾隻看見它回來了,立刻從垃圾箱上跳了下來,一個個翹起尾巴,嗅聞着那隻被老大放下的大老鼠。
那隻老大貓似乎很寵溺它們,坐在一旁,看着它們撕扯着。其實自己已經在外面覓食吃飽了,這只是它帶來的剩菜剩飯。苗成岷注意到,它的背上馱着幾片雪。
苗成岷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具殘缺的死屍。他在等自己的身體慢慢癒合,但是實在是太慢了,幾個小時過去了,到現在也只是把上半身給拼接起來了。
下雪了。
幾片鵝毛大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在了苗成岷的右眼。苗成岷被迫動了一下手臂,劃開了在眼角快速融化的雪花。
「好久沒看到雪了……」
苗成岷伸出手,向天空抓着雪花。
神域可不會下雪,在神域待了三天,人間已經三年過去了。
三年前,U市還下過一場大雪。
當時,苗成岷記得,自己特意請假獨自一人驅車來到U市,帶着明娟,背上她,和她一起在雪地里轉圈。他們還一起堆了個超大的雪人,堆了一個下午,明娟淘氣地說要堆出一個世界紀錄。
苗成岷還清楚地記得,雪人的鼻子是一根胡蘿蔔,眼睛,是明娟最愛吃的藍莓……
那個雪人是在U市的公園裡堆的,旁邊,還有個鞦韆,鞦韆上總是坐着一個小女孩……
遺憾的是,苗成岷從來沒有問過這個孩子多大了——
「上小學了吧。」
苗成岷的思緒已經被他扯到了十萬八千里。他已經忘了自己回到人間的任務是啥了。也許,讓自己放鬆一下也好。
「嗡——」
巨大的轟鳴聲從遠處急速傳來,嚇得那些貓貓們連晚飯也不要了,爭先恐後地跳上了苗成岷旁邊的垃圾箱,在那裡瑟瑟發抖。
「別怕,我在呢。」苗成岷對貓貓們說。
但是貓貓們還是用那種奇幻的眼神盯着他。
「行吧……」
苗成岷轉過臉,看向了天上。一架運輸機拖着巨大的噪音,從小巷子上空一點點的縫隙里穿了過去。運輸機飛得很低,似乎隨時準備降落了。
「怎麼回事?」苗成岷有些無法理解,一個城市好好的,怎麼會有軍用運輸機降落呢?除非,真的要出什麼事了。
沒錯,要出事了。
苗成岷想起了把自己一掌送到這裡的那個怪物——維利葉。
「開戰了嗎?」
雪花隨着苗成岷的話音一落而開始急劇舞動着,苗成岷望着巷子外面,奔跑的人越來越多了,似乎每個人都大包小包拎着什麼,而且從人們一閃而過的臉上,苗成岷看見了恐懼與驚慌。
「喵嗚?」
那隻大貓似乎在問苗成岷發生了什麼。
苗成岷沖它微微笑了一下:「沒事,春節了,大家趕着回家過年呢。」
「快,你去把垃圾丟裡面吧。」
一對老夫妻居然在巷子外面停了下來。
「糟了!」苗成岷大驚失色,但是自己根本動都動不了——沒有支撐點供自己移動,而能量現在全都用在了身體修復上。
這可咋辦,要是老人走進來,看到一個下半身啥都沒有的喪屍,心臟病估計都要嚇出來了。
而且還是那個老婆婆,她弓着身子,緩緩地走了進來。
「我天……求您了,快轉身……又不是只有這裡有垃圾箱啊!」苗成岷咬着牙,默默地乞求道。
但是,旁邊的那隻大貓似乎是認出了老婆婆,它跳下去,腳步匆匆地走向老婆婆。
「嗯?」苗成岷突然有些好奇。
「喵嗚——」大貓翹起尾巴,低頭嗅聞着老婆婆手上的垃圾。
「我就知道你會出來的,小傢伙。」老婆婆慈善地伸出手,摸摸大貓的毛茸茸的頭,說罷放下裝着剛剛吃剩的盒飯。
「我們要走了,梅花。」老婆婆怎麼也說不出話了,她捂住自己的臉,微微地抽噎起來。因為她知道,這裡的流浪小動物們估計是活不久了。這應該是它們最後一餐晚飯了。
「快走了,老婆婆!這裡很快就要封鎖起來了!」一個士兵過來想把老婆婆拉起來,但是老婆婆甩開了士兵的手。
「有機會,我會回來看你們的,啊。」老婆婆這才站起身,望着大貓清澈的雙眼,決絕地扭過頭,接過老伴的手,朝遠處的運輸機緩緩走去。
士兵看着大貓,也嘆了一口氣,拿着槍走了。
苗成岷長呼一口冷氣,頭隨意地擺向一邊,結果那些小貓們居然還睜着溜圓的雙眼,盯着自己。
「再盯着小心我一炮轟了你們。」苗成岷又開始了嘴硬模式。
「喵!」一隻貓貓露出了剛剛長出來的利齒。
「我錯了。」苗成岷立刻扭過臉去,看着牆上的「U市統一開鎖」。
U市中心廣場上,停着十幾輛大型客車。整個廣場上除了一條待會要開出去的路被全副武裝的防暴武警們擋着,其他地方都擠滿了要上車的人。
「慢慢來!不要擠!我們會保證每個市民都安全撤離!」
一個武警站在消防車的高架消防籃里,對着底下擁擠的人群喊道。但是在為了活命的人群面前,這些無力的話,根本抵不過人們自己擠破頭,然後坐在車裡望着曾經的家園那般有用。
這就是災難吧。
雪已經積起厚厚一層了,原本就腳上有點傷的老爺爺是寸步難行,再加上擁擠和刺骨的寒冷,老爺爺望着前方的救命之車,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
爺爺趕緊自己被什麼猛地推搡了一下,回頭看,是明娟。
「爺爺,你快點。」明娟催促道。
「我也想啊。」爺爺無奈地說。
爺爺手上除了一張全家福,其他什麼都沒有。他老了,確實行動不便。明娟的父親走在前面開路,提着全部能拿的家當。而明娟也拎着一些小包,緩緩地被人潮推着往前走。
每個人的頭頂都頂着一點雪,從天上看,就像被撕扯開來的棉絮斷斷續續,在地上隨風扭動着。
站在大巴入口前的兩個武警往後看了一眼車廂里的人——已經快連站的位置都沒有了。
「快了,快了!」
父親看着前面等着的人越來越稀薄,一步一步滿懷期待地走着,終於,腳踏上了入口的樓梯。
父親忐忑的心終究是放下了一點,他抽出手,向身後的爺爺喊道:「老頭子,快上來!」
爺爺顫抖着手,接住了。他和父親一起來到了車上。
「娟兒!」父親示意明娟牽自己的手。
然而就在大家以為全家人都有希望活下去時——
「第五十九號救援車輛,請立即發車!」
遠處的軍用悍馬里突然發出了命令。
「啊!」明娟一臉恐懼地看向那邊。
「老子女兒還沒上車呢!你敢給老子發車!」父親絕望地怒吼。
「大巴已經容不下人了!你的女兒可以乘坐下一輛!我們的目的地是一樣的!」消防車上的武警拿着喇叭喊道。
「這他娘是我女兒!我放心嗎!」父親一拳砸在車門上。
「爸!」明娟看着父親頓時爆出血的拳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着。
「立即發車!」
無情的命令再次被強調,第五十九輛救援車輛的車門,緩緩關上了。
一個殘破的家庭,就這麼被割開了。
望着車門裡父親狂暴的表情和爺爺默默低下頭流淚的樣子。明娟顫抖着淚眸,只能望着車輛沿着救援制定道路駛向遠方的希望。
在災難面前,人,就是這麼無助。
「快讓我們下車!」父親沖向駕駛室,瘋狂地敲打着駕駛室的窗戶。其他乘客好不容易才擠上車,怎麼可能願意讓他得逞?人們紛紛湧上前拉住父親,把他往後拽着。父親即使力氣再大,也不敵這麼多人的合力拉扯,只能叫喊着,被拖到了地上。
「我的女兒啊——」
父親掩面痛哭起來,一位心善的女人走上前,告訴他:「所有通往U市的道路都被封鎖了,即使你下車能接到孩子,你們又能去哪裡呢?」
爺爺默默地為父親撿起他扔在地上的眼睛,望向後視鏡里越來越遠的人群。
「一定要活着,孩子。我們明家,不能再失去一個親人了。」
M市
宋老焦急地在電視機前踱着步。而女孩依舊在樓上彈着優雅的鋼琴曲。
「別彈這首《夜之幽靈》了,太應景了。」宋老說。
女孩立即停下敲琴的玉手,換了一首《聖母頌》。
「唉。」宋老聽着這古典的旋律,怎麼都覺得這像是命中注定。
「去把我的手機拿來。」
宋老身邊正在打掃花瓶的女僕得令,從一摞俄文書里抽出了宋老的手機。
宋老立即撥通了明娟爺爺的電話。
「嘟……」
明娟爺爺拿起手機,身體隨着車身搖晃着。
「喂,老宋。」
「你們上車或者上飛機了嗎?」宋老問。
爺爺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嘆了一口氣。
「沒趕上嗎?要不我派直升機接你們過來?」
「明娟沒趕上我們這一班救援車。」爺爺說。
電話那頭,宋老沉默了良久。
「我知道你擔心明娟。」爺爺說。
「誰都不希望她出事……祝你們好運。」宋老想了又想,最後只說出這一句話,掐掉了電話。
宋家和明家是從清朝末期開始就有聯姻關係的兩大家族,但宋家是逐漸繁榮,而明家,卻因為貪腐而日漸衰敗,最後泯然眾人矣。
明娟是宋家的母親和明家的父親生下來的女兒,這個孩子,據說生下來時,窗外有隻杜鵑為她唱歌,唱着唱着,就下起了雪。
宋老去看望剛出生的明娟時,就看出了這孩子的與眾不同——他撫摸着小明娟的額頭,只有他隱約看見了一隻眼睛。
「觀魂眼……」
這是他們宋家遺失數十年的道術,最後居然讓這個孩子,出生就長了出來。
就因為有這個孩子的牽掛,宋家在宋老的掌舵下,沒有選擇拋棄明家,而是繼續保持對明家的物力援助,但是明家卻狀況百出,各種災難接踵而至。從明娟爺爺的老伴因白血病而死,到苗成岷在火災中連救八人英勇犧牲。有些事情,真的不是用錢能夠解決的。
宋老一直相信老天有眼,也許是因為明家貪污太多了,老天要給他們報應才會這樣的。
但是宋老真的不希望明娟被牽扯進懲罰的旋渦。
「明娟啊……」
宋老放下拿着手機的手。他其實才是最懂如今局勢的人,神魔域、靈魂、靈屍、無靈者,他都在月球歷史冊里聽聞過,月心人和月質人唯一一次聯手,對抗的是誰,以及如今人、月、靈和石巨人四族聯手,對抗的又是誰,將來那個最可怕的人又在哪裡袖手旁觀,宋老一清二楚。
他比納爾斯更了解這一切。
「戎星者們,你們不是最後一道防線……」
宋老點起一根雪茄,自言自語道。
「但,你們是最後的希望。」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