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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國妖妃
墨書 Inktal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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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有宮娥窺到了一樁秘事。
那日她出宮去阿兄家送衣物，回來得晚了，夕陽紅彤彤，晚風蕭索，正陽門即將合上，她看見有位美人如石像般立在宮門前。那名美人像是站了很久很久，白細的頸子向前伸，一對浸潤着黑玉的水眸緊緊盯着空曠的馬道。
宮中後庭百花盛開，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但這位美人就像百花中更嬌艷的一朵，一襲綠裙襯粉膚，鬢髮刷漆，細頸帶着一圈瑪瑙琉璃編織的的瓔珞，兩肩披帛，在蒙蒙欲暗的天地間艷亮如神。
她好像在等人。
後宮中的嬪妃偶爾思親，或是家中急事，是會私自來這的。宮娥不敢多事，悶頭走出一段路後聽見了一道越來越響的馬蹄聲，風裡撲來嘶鳴，心中實在好奇，便悄悄回頭看。
馬上的人拉住韁繩就跳下地，幾步就到了美人跟前站住，臉容模樣被美人遮住。
夕陽欲墜，宮牆落地的影子也微微泛紅，這些紅影漸漸爬到她的繡鞋邊。帛帶翻飛風中，像鳥翼，她把抿得直直的唇角鬆開，下了決心。她道：「從前事，我不再說怨你，畢竟你沒動手。但我既然進來這裡，你清楚我想做什麼。」
她面前的青年人沒說話。
她就繼續宣布道：「我會當上妃子，貴妃，乃至……」最後一個詞，她的嗓音輕至不聞。即將吐出的尖刀被收回她的體內，把她的全身鮮血淋漓地撐直了：「這般，我可有了和孫大人結盟的資格？」
「溶月，」青年有一雙漆黑的眼，任何物都不能在其中倒影出來輪廓，就像黑夜不能，「曹溶月。你阿姐的事，你應當仔細再想想，你真正的，我……」他有話想要說完的，但沒能說完。
她轉身背對他：「妾身已言盡，等候孫大人哪日改變主意。」
宮娥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只看到，他們像是鬧僵了，不歡而散。美人從雲髻拔下一根簪子，決絕地丟擲，跑向宮城內，兩肩披帛飄翻，如鳥翼折斷。
怕她發覺自己偷看，宮娥急急埋首走路。美人沒有注意到她，跑過她身邊時候，拿手背連連擦眼，想必是她在說話時候強忍的眼淚。
她是那樣傷心，兩肩顫顫，是以要拿手撐牆，慢慢繼續往前走。
宮娥回頭看，那地上的斷簪已不見了。宮門那裡那依稀是個青年的背影，發冠銀亮。他像美人一樣，沒回頭，上馬走了。
——
牆外杏，窗前桃李，數枝掉落青瓶。
檐上雀，葉下鵑鸝，聲聲訴不關卿。
-1-
日頭已升，薄霧仍籠着宮中未散去。宮娥桃紅垂着頭，兩眼緊貼前一個宮娥的腳跟，沿石磚繞轉。牆頭停落一排燕子，不喧鬧，看着宮牆與宮牆間來來往往的人影穿行。
今日的後宮太過安靜，仿佛在等什麼。不光是聲音在等，蘭室里剛起來梳頭整裝的妃子們也在等。耳朵在等，眼睛也在等。昭華殿裡住的妃子孟小姁今日竟自行梳發，梳一下，眼望外面一次。她像一朵山茶，極濃艷，性子嬌嗔，很得皇帝的寵愛。
宮娥桃紅把胭脂盒輕輕放在她的梳妝檯，以膝撐地，後退，要起。妃子出聲了：「我問你。貴妃拿的脂膏是哪種色，什麼花料呢？」
垂頭的宮娥樣貌普通，沒什麼氣色，輕聲回話：「稟昭華娘娘，梨花，無色。」
「依舊喜梨花。你走吧。」對着鏡子，她那纖細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瘦窄的肩骨，塗了丹寇的指頭陷進柔軟的皮肉。她自語道：「媚骨天成……哼。」
妃子們的身骨，容貌，是桃紅多看一眼都不敢的。一旦看多了，回頭對着鏡中黯然的自己，就會忍不住心中酸脹，失魂落魄。
出了昭華殿，再過三面宮牆，就到了貴妃殿。貴妃殿一跨進殿門，宮娥們拘謹的步伐越發的鬆快。不同於一路過來的安靜，貴妃殿今日最熱鬧，竟然來了許多殿前護衛。
他們這些人平日不會來後宮，一旦來了，就表示發生了不尋常的事。宮娥們停在台階下，不知所措，猶豫許久，繼續往裡進，當看見熟悉的窈窕身形在內室，欣喜喊：「貴妃娘娘——」
她絕不是這後宮中最漂亮的女人，可勝在骨細肉豐，身形纖長，媚骨天成。又眉目彎柔，媚態天然。她對宮娥和侍女又極好，不是皇帝送來的物件，都會轉送給她們。
曹貴妃還未梳妝，她沒有理會身旁進出搬東西的侍衛，仰臉讓侍女抹脂膏，交談道：「杏子真不回來了？我送她的那盒眉粉她都不拿走，真傷我的心。」她的臉輕輕倚在侍女的肘彎，藏起滿面的愁容：「她想要什麼，為何不找我說呢……」一點點日光從門外照進，如在她臉上撲粉，膚質晶瑩。
侍女笑勸道：「娘娘莫傷心了。你瞧那，桃紅來了。」
桃紅不知為何得了曹貴妃的青眼，每回過來，曹貴妃總是點名讓她幫忙梳發，梳完便要送她衣料或者首飾。
梳妝檯旁站了個侍衛，手上拿了一本小冊，一邊在梳妝檯翻看，像在比對物件。他被曹貴妃請站遠了一些，讓出宮娥過來的位置。
「曹娘娘……」桃紅跪至她身後，小心翼翼地捧拾起垂落地上的烏髮，伸手拿木齒梳，卻碰到暖熱的絲綢。那不是絲綢，是手。宮娥的手被曹貴妃的手握住，曹貴妃柔滑的指腹在她有繭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在她愣神的片刻鬆開。曹貴妃道：「早上這般冷，手都凍皺了。柳姐姐，你去拿那盒膏來給桃紅。」
「謝、謝娘娘……」桃紅滿心感激，沒忍住關懷問道，「娘娘，這些人，他們來做什麼的？」
「他們？」似乎覺得眼下的事好笑，曹貴妃竟然笑了起來。她笑時，才真真是春色耀目，「他們來奉旨搜查。好像是，有什麼人告發我，與人私通。」
后妃與人私通。
一字如一刀，宮娥沒抓穩梳子，掉地「咔噠」脆響。這間奢華的室內，那些侍衛的佩刀仿佛就要拔出，刺向宮娥身前的女人。貴妃纖細的頸子被衣領合住，她嫌起霧冷，加穿一件大袖。黑色的棉衣，邊角金線排針，冷斂莊穆。
曹貴妃起身，張臂輕輕旋動，笑着自評道：「這身看上去，像太后娘娘會穿的，實在僭越，柳姐姐，換一件來，我要粉的，越粉越好。」
「那粉鞋要不要？」
「嗯。也拿出來吧。」
粉色有淺粉濃粉，都不好配襯衣服，穿在曹貴妃身上，擠走了不少姿色，只剩下本就姣好的面容耐看。她再坐下，讓桃紅繼續扎髮髻。
桃紅膽子小，經不起事，兩手微微發顫：「娘娘……我給娘娘，挽個新髮髻，好配衣服。」
銅鏡中，身後的宮娥輕手輕腳，極盡小心地捧抓她過多的頭髮，慢慢地分股，編扎。等了許久，銅鏡中的髮髻漸漸成型，曹貴妃笑盈盈地出聲提醒：「桃紅。你把我變年輕十歲了，這種雙環髻我小時候扎的。」
桃紅怕做錯事，太緊張，小聲解釋：「這樣、這樣配粉色，娘娘很美。」
宮娥小聲說話時嗓音甜而糯，鏡中的曹溶月好像真回到了那個年歲。她心情好，順勢後倒進宮娥的懷中，貼在宮娥瘦弱的肩膀：「你像我姐姐，但你好稚嫩。可憐見的。」
她話說得很自然，貼靠親昵得也很自然。宮娥桃紅除了受驚嚇外，還聞見了，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妃子的裳衣夜裡都要薰香，可這香氣不像在用鼻嗅到，是通過貼靠的肌膚傳遞的。桃紅生平第一回這麼近看這個貴妃娘娘，眼珠如同膠水黏定住——好大的眼。好小的臉。腰骨好細。
桃紅的肩被拍了拍，名叫細柳的侍女促她起來：「這樣下去就整理不好了，我來吧。」
桃紅如同從迷夢中驚醒，迅速站起退至一側。卻見曹貴妃的眼眸仍在銅鏡中盯看她，她心中生出了些黏膩異常的感受，分辨不明這是什麼。
整好衣飾，曹貴妃挑選金釵和步搖，在頭頂比劃，眼角瞥着那些忙碌查物件的侍衛，把話說得所有人都聽見：
「去替我把那箱東西扔進池子裡，沉了。」
那些侍衛聞此一言，如同發現了獵物，幾個人緊緊跟着從暗格里抬出箱子的兩個侍女，另外幾個匆匆跑出去。這個鐵箱子雕刻了繁複的花紋，有同心鎖，有鴛鴦交頸，還有鳳凰比翼。
手執薄冊的侍衛再三確認，翻來覆去看字跡，比照，下結論道：「這個，這個真的沒有，不是御賜的物件！」
侍女們動作麻利，輕煙似的邁出去，把這箱子當着他們的面，扔進了外面那一眼小池中，噗通清涼響。於是他們就下水去撈。
「皇上到——」
宦官尖細的嗓音像針扎在人耳朵里。
曹溶月不緊不慢地插步搖，從容步到外面。見到，沒穿禮服的男人負手在身後，正看因侍衛湧入而翻騰的池水。曹溶月不說話，自顧行禮完，男人發覺她出來了，轉頭看她。這男人雖然臉不算英俊，好的是腰背直挺，自有氣度。
他沒說一字，那雙因見慣了虛假偽裝過於沉靜的眼睛像要把她刺穿。
他在觀察她。她也在觀察他。
曹溶月倚門如見情郎，嗔怪：「皇上明明在殿外等守，這麼近的路，怎麼來得這樣慢。」
這下他開口了，他道：「貴妃，你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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