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明令禁止學生攜帶手機入校園,作為全封閉式學校,每次學生返校時都有教導處的老師和幾名學生拿着檢測儀對學生們進行上下掃描。
柯離把她爸的舊手機藏在了鞋裡,被她踩在腳下,屏幕太滑,她一走一呲溜,好不容易呲溜到廁所把手機摳出來藏進口袋。
參與殺害羅牧野的學生名單警方和學校都從未公布過,但你敢相信,那些人,那些被無罪釋放、一根頭髮絲沒少、照樣回校上課的王八蛋以殺人為榮,四處炫耀逞凶。
他們殺過人,他們安然無恙,他們不懼再殺人,反正還是一樣的結果。
人命成為他們的勛功章。
有人怕他們,三十米開外看到他們就立刻繞道,有人崇拜他們,覺得他們是凌駕於法律之上隨意玩弄人命的強者!
他們在偌大的校園裡那麼突出,簡直為柯離的拍攝提供了最便利的條件!
他們在食堂里吹噓殺人心得,柯離拍下他們。
他們在校外欺凌弱小,柯離拍下他們。
他們騷擾女生,毆打男生,柯離拍下他們。
……
這些素材連帶之前的那條視頻,柯離打包發到了網上,迅速引起大量關注,他們刪視頻,網友在評論區進行傳播交流,他們屏蔽關鍵詞,網友採取「拆字」、「拼音」、「同音」、「字母縮寫」等等方式進行討論,他們越是想捂嘴,越是被咬得一手血。
事情終於鬧大了。
柯離不是強大的勇士,看到如今的結果她是真害怕,怕到生日聚會上都嘗不出蛋糕奶油的味道,但父親問她,
「這幾個狗崽子你們學校的?」
「啊!」
「狗雜種!操他媽的!這么小都會殺人了,長大了還得了?就該關他一輩子!少放出來禍害人!」
南風偷偷對柯離笑,柯離的身姿頓時挺拔起來。
「你倆在學校要小心,不要招惹他們,咱學咱的,不跟他沾邊兒啊乖。」母親擔憂地囑咐。
「知道了媽。」
「阿姨放心吧。」
那一刻,柯離和南風有一種錯覺,她們做了一件偉大的事!
網上的怒火蔓延到現實,最直接的體現是原先唯唯諾諾的學生們背後站着千千萬萬網友的魂,這給了他們底氣,也給了他們方向,他們在網友的指揮下開始以厭惡的目光重新審視這幾名殺人犯,簡直是面目可憎的天生壞種!
無人敢對他們施暴,但再弱小的人也有折磨他們精神心理的能力。
他們行走在校園裡,被教學樓上密密麻麻的冷麵判官們審視着、批判着、憎恨着、排斥着、孤立着。
他們走上了羅牧野曾經走過的路。
出乎柯離意料的是,學校沒有找過她,警察也沒有找過她,沒人知道這是她的壯舉。
隨後,南風就遇襲了。
柯離見不到南風,從同學口中得知3班陸璋的行兇嫌疑極大,最讓她在意的是……陸璋也未滿14歲。
平生第一次,柯離嘗到了無望的滋味。
更令人無奈的是柯離的十四周歲生日剛過,在法律層面上,她已經是刑事責任能力人,她在網上諮詢過律師,如果她以同樣的方向替南風向陸璋復仇,她很有可能坐牢。
那段時間她憤怒又矛盾,網購了一把收縮刀,課間時間陸璋站在走廊上俯瞰一樓,她攥着刀大步朝他走去,走近他時,大喊一聲「陸璋!」他轉過頭來,就見她手持一把寒光畢現的匕首猛地刺入他的腹部,他連退數步險些跌倒在地,熱騰騰的尿液順着大腿根淌進鞋裡,他嚇尿了,她看見他嚇尿了,譏諷地笑了聲,
「你等着!這事兒沒完!」
他一低頭,腹部安然無恙,柯離拿着那把伸縮刀一邊刺自己的大腿玩一邊進了她們班教室。
之後,陸璋害怕柯離把他尿褲子的事傳揚出去,柯離擔心陸璋去向老師打小報告,好在雙方都有武德。
替南風報仇成了柯離的執念,某天她以一副交代後事的口吻苦口婆心地勸諫父母,「再生一個吧,起碼有個能給你們養老的。」父母賞了她一個大逼兜。
柯離仔細掂了掂自己的膽量,試了試自己心腸的軟硬度,然後絕望地發現她可能無法幫南風以牙還牙了,她所能做的就是盯死那個小畜生!審判他!讓他每分每秒都遭受良心的譴責!
這種想法以如今的目光看來幼稚得可笑,但那時的柯離就是靠着這股信念,鬼魅般出沒在陸璋有可能出現的每個地方,以陰冷的目光盯着他,一直盯着,盯到他狼狽逃竄,有次是在男廁門口,男生們擠擠攘攘跑進跑出,陸璋繞過影壁走出來,立刻感到有一束目光幾乎貫穿他的太陽穴,一轉頭,果然,柯離在半米外候着他呢!他簡直要崩潰了,對於傷害南風這件事一直不承認也不否認的他終於雙手合十,深深鞠躬,「對不起,我錯了,真的,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放過我吧!」
「你承認了?!」柯離激動起來,藏在袖子裡防身的2B鉛筆掉出來滾到陸璋腳下,陸璋端詳着這隻筆尖削得尖尖的鉛筆,一時哭笑不得。
柯離當然也是怕的,一個能持刀捅人的男孩未必不會捅她。
再害怕也不能放過兇手!這是她單方面對南風許下的承諾。
「承認了,我有罪我知道,你想怎麼樣吧?」
「殺人兇手!多虧南風命大,不然你跟那些害死羅牧野的壞蛋一樣都是不可原諒的罪人!」
陸璋笑意消散。
「你為什麼要傷害她?」
陸璋不作聲。
「你記住,有我在,這事就沒完!」
這句話,柯離踐行了五年。初中畢業後她考入縣一高,陸璋也在,高二文理分科,她選擇了理科,陸璋也是,她毫無懸念進入了尖子班,陸璋坐在她後面,成了她的後桌。
丫的,簡直一段冤孽!
聽到這裡,南風沒憋住笑,「確實挺有緣的。」
「後來我考到北京,前往報到的路上他跟我一個車廂!幸虧我讀的是北理,他是人大,你在電話里跟我說當年的事跟他沒關係,你不知道我送了好大一口氣,終於再也不用看見他了!」
「你就那麼討厭他?」
柯離歪頭回憶着,「一開始是恨他,因為覺得他差點害死你,五年接觸下來,感覺他不是那種窮凶極惡的人,但他不解釋,我就認準了是他幹的,所以那種厭惡的感覺揮之不去,等你告訴我兇手不是他的時候,那種厭惡已經深入骨髓變成條件反射了。反正以後不會再見面,好惡都無關緊要。」
南風凝望着柯離,唇齒間想吐露一些東西,但柯離不在意,說出來也就沒什麼意思了,扯動嘴角笑得有些哀綿,「也不是無關緊要。」她低聲感慨。
「說了這麼多,你不是要告訴我真相嗎?什麼真相?說吧。」
南風正要開口,米良保的電話插進來,「等一下哈。」
柯離接通電話,米良保頭一句就是問,「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啊?我回我老家了啊,在微信上跟你說過了啊。」
「我知道,我是問你具體位置。哪一片?哪條街哪家店?伯父伯母說你沒回去,你回老家沒告訴他們?」
「不是,米良保你去我家了?你怎麼知道我家地址?」
米良保無奈笑道,「你忘了?我幫你在網上給伯父伯母買過東西,收貨地址還一直保存着呢。」
「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就私自去我家見我爸媽啊?真的是!」
「你不高興啦?我是想着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米良保略一停頓,口氣驟變,「柯離,你不想讓我見你父母?你什麼意思?你不打算跟我結婚?你不會在耍我吧?!」
柯離頭大,左手揉捏着額頭兩側的太陽穴,「算了,電話里說不清楚,我給你發個定位,你過來吧。縣裡的路修得比較亂,你要是走岔了,給我打電話,我告訴你怎麼走最快。」
「我知道怎麼走。」米良保隨口一句,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像是真動了火氣。
眼下這種情況,南風在這裡比較尷尬,她跟米良保不熟,在北京的時候柯離只帶她去過一次出租屋,也就是說,她跟米良保只見過一面。
「你先去吧,我再找你。」
「好。」
「注意安全!」
「好——」
柯離抱了抱南風,煩躁地朝校門口走去,走到小賣部門口的時候一回頭,南風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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