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嘲諷,可傅淮序卻猛然站起。
他像是倏然想起什麼一樣,不顧一切地朝外衝去。
很快,我就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是啊,「系統」「穿越」這些詞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還是太超前。
許多人被帶來我床前,聽着傅淮序反覆講述情況,都搞不懂我到底怎麼了。
但對他們來說,死而復生就方便理解多了。
而且,在傅淮序看來,就算不能讓國師死而復生,哪怕招來他的魂魄問問話都是好的。
國師一定有辦法。
於是,宮裡又變得經幡招展,煙氣繚繞。
尤其是我宮中。
我被熏得幾欲嘔吐。
餘光卻瞥見傅淮序虔誠地跪在殿中,一下一下叩首。
「別費力氣了。」我嘲諷道。
我的聲音已經沙啞得像在砂紙上滾過一百回、一千回。
連我自己都聽不太清。
但傅淮序似乎聽見了。
我看見他的脊背猛然一僵。
然後,繼續向下磕去。
不過——
可笑的是,就在他搞出最大陣仗的這天深夜,我徹底從這具身體,哦不,屍體裡飄出來了。
我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聯繫着我的靈魂和屍體的紐帶消失了。
我迫不及待地呼喊着管理局,一遍又一遍。
虛空里,猛然有個詫異的聲音響起:
「我天,1101?你還活着?你知道你掉線了多久嗎!」
「快,快!幫我連上總部,我要離開這裡!」
「好好,你別着急。」
我怎麼可能不急呢?
我唾手可得的自由啊。
我正喜悅又忐忑地等着總部將我接走。
忽然,一道顫巍巍的、難以置信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阿齡?」
我回頭,就看見了遊魂般站在不遠處的傅淮序。
好晦氣。
我越發急促地催着離開。
傅淮序趕緊朝我撲過來。
只可惜,他的手徑直從我身體裡穿過。
「這才是你本來的樣子,對嗎?」他流着淚問我。
我沒理他。
傅淮序的眼淚掉得越發厲害。
「連你也要拋棄我了嗎,阿齡?天下之大,我只有你一個家人,能不能不要這麼殘忍……」
「我從不是你的家人。」我垂眸,冷眼看他,「你只不過是個討厭的綁架犯,將我強行綁在這裡,奪走我的自由,侮辱我的人格。」
傅淮序的臉慘白如紙:
「不是這樣的,我願意把心掏出來向你證明,我是真的愛你的。」
「我只是, 只是少時得不到的東西成了執念,才會做出那些傷害你的事情, 我真的是被她矇騙了啊,阿齡……」
「那你不但是個綁架犯, 還是個愚蠢的綁架犯。」
傅淮序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他甚至不敢再朝我伸手,只是喃喃着我的名字。
這時,總部的離開通道終於處理好了。
一道白光柔和地籠在我身上。
我驚喜地看着自己的身形越來越淡。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傅淮序又衝過來抓我, 可他什麼也抓不住。
他一次次從光暈里穿過,指尖卻什麼也沒留下。
他崩潰地跪在地上, 聲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語調:
「你要拋棄我了嗎?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阿齡……」
「不了,永遠不必再見了。」
我要當回我快樂的小系統了。
穿梭在一個個陌生新奇的世界。
等我打完工, 就找個最喜歡的世界養老。
我永遠、永遠不要再看見傅淮序了。
(正文完
番外
溫齡「死」後的第一年。
傅淮序在那道空白聖旨上,一筆一畫寫下了封后詔書,追封她為皇后。
他摸着捲軸,恍然間又想起了當初, 親手把這道聖旨塞進溫齡手裡的場景。
那時他說,不管溫齡提任何要求,他都會答應。
他心裡是期待的, 是忐忑的。
他知道溫齡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希望溫齡親口說, 想當他的皇后, 與他共度餘生。
而溫齡只是笑笑,說:
「我希望你當一個好皇帝。」
他有些氣惱:
「朕當然會當一個好皇帝, 這個願望不算!你想好了再說!」
可是後來,溫齡再沒提, 他也逐漸忘記。
溫齡「死」後的第二年。
薛含鶯想從冷宮出逃。
翻牆時, 卻被侍衛一箭射落。
侍衛瑟瑟發抖地跪在傅淮序跟前:
「皇上, 卑職真沒看清她是……」
侍衛不知該如何說了。
該如何稱呼她呢?
皇上從沒給過她封號……
可傅淮序只是輕飄飄地瞥了眼:
「她命大着呢,死不了。」
薛含鶯果真從地上爬了起來。
在冷宮的一年,她吃餿飯, 與老鼠蟑螂為伍, 早就憔悴得不成人樣, 身上也散發着陣陣惡臭。
臉上的傷疤更是反覆發炎, 皮肉外翻, 看起來格外可怕。
「皇上,你放了我吧,我知道錯了……」
她一下一下磕着頭, 額頭鮮血淋漓。
但傅淮序只是沉默地邁開了腿。
「不,朕會讓你在冷宮待到老死。」
溫齡「死」後的第三年。
傅淮序忽然在上朝時吐了血。
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將他抬回寢殿。
太醫院首跪在他跟前,痛心疾首道:
「皇上, 你不能再吃那些東西了。」
那些亂七八糟的丹丸, 那些五顏六色的符水……
「那裡面都是毒啊。」
傅淮序沉默不語。
只在院首走後, 極輕地喃喃自語:
「可如果不這樣,朕要如何再見阿齡呢?朕還欠她一句對不起呢……」
眾人皆知曉, 皇帝已經不太正常了。
自從貴妃死後, 他就越發瘋狂地求仙問藥。
宮裡烏煙瘴氣, 國庫日漸空虛。
周圍的小國都蠢蠢欲動,邊境越來越不太平。
傅淮序也知,自己做不了多久皇帝了。
他不知自己會先死在丹藥的毒素下, 還是死在誰造反的劍下。
他逃避般找來更多異士。
只是煙霧繚繞里,他也會恍惚地想——
後人會如何評價他呢?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他終究是辜負了溫齡的期待。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好皇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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