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新帝登基那天,我的任務也圓滿完成了。
作為系統,我本該儘快離開,可新帝卻用盡一切辦法將我留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年裡,他為我虛置後宮。
人人都說這是空前絕後的恩寵。
可就在這時,他那死遁的白月光回來了。
年少不可得之物終困其終身。
新帝對她的痴迷比從前更甚。
哪怕她誣陷我和國師私通,新帝也立馬信了。
他杖殺了國師,把我打進冷宮反省。
還把從國師枕下搜到的,繡有我名字的褻衣扔在我臉上。
「不是愛繡嗎?朕就讓你繡個盡興!何時繡出阿鶯滿意的鳳袍了,朕何時再放你出去!」
我苦笑,哪裡還需要他放我出去。
他可能早就忘了,是國師一直在鎖住我的魂魄。
如今國師死了,再也沒人能阻止我離開這個世界。
傅淮序朝我發了一通火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冷宮。
一片死寂里,我垂眸看着桌上滾着金色暗紋的紅綢,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酸脹感。
當初傅淮序硬將我留下時,也曾向我許諾——
若有朝一日時局穩定,他就立馬封我為後。
那時有多言之鑿鑿,現在想想就有多可笑。
我正默默思索着,門口又傳來一陣動靜。
上鎖的木門被重新打開。
薛含鶯掩着鼻子走了進來。
她似笑非笑地停在我跟前,手指隨意撥弄着針線筐里的東西。
「實話跟你說吧,我永遠不會滿意的,你也永遠別想從這裡出去。」
說罷,她抬頭看我,眼裡一陣奚落。
霜兒沒忍住,為我打抱不平:
「娘娘只是進了冷宮,又沒被剝奪身份。」
「而你現在連個封號都沒有,不清不楚地住在宮裡,你憑什麼這樣跟娘娘講話?你敢讓皇上見到你這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嗎?」
霜兒話音未落,薛含鶯就一巴掌扇了上來。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教訓我?」
她冷笑兩聲。
「你以為皇上不知道我的脾氣嗎?」
「我向來都是如此,別說打你了,便是我從前扇他巴掌,他不也照樣仰着臉受着?」
霜兒被她唬住,捂着臉不敢言語。
我將她拉到身後護着,直直地看着薛含鶯的眼睛。
「如果真是這樣,你又何必等他走了再來立威風呢?」
「因為你心裡也清楚,你們的身份已跟過去不同了,你不再是先皇的寵妃,他也不再是備受冷落的皇子。」
「如今他是皇帝,縱容你耍點脾氣當然可以,但要是還想跟從前一樣騎在他頭上,恐怕不行了吧?」
薛含鶯瞪了我一眼。
見在我這占不到口頭便宜,她狠狠甩了甩袖子,摔門而去。
等到房間重新安靜下來後,霜兒立馬憤憤不平道:
「娘娘,她太過分了,我們一定要想想辦法,向皇上揭穿她的真面目!」
「沒這麼簡單……」
我揉了揉眉心,坐回椅子上。
霜兒對我忠心,我沒法看着別人欺負她,才故意說了剛才那些話。
但我心裡明白,薛含鶯說得對,她是什麼樣的人,傅淮序比誰都清楚。
可他就是願意偏袒。
眾人只知道宮裡多了個十分受寵的女人。
卻很少有人知道,這人就是當初淹死在井裡的麗貴妃。
麗貴妃容色傾城,最得先皇寵愛,先皇死前曾特地叮囑,一定要讓麗貴妃陪葬。
可就在去往皇陵的前一晚,麗貴妃失足掉進井裡淹死了。
這件事在宮裡並不算秘密,真正算作秘密的,是麗貴妃跟當時的七皇子,也就是傅淮序還有一段過往。
只可惜……
我知道得太晚了。
我來到這個世界時,太子已經登基。
而傅淮序作為最不受寵的皇子,一早便被打發去了封地。
我挑中他做宿主,只在乎他有沒有能力完成任務。
至於其他事情,我從不好奇,也從不過問。
幸好傅淮序還算爭氣。
在我的幫助下,僅僅兩年,他就從封地重返京城。
眼看任務就要結束,我也開始向他告別。
可出乎我的預料,傅淮序就跟瘋了一樣。
他找來各種高人,命令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我留下來。
最終還是國師想到了辦法。
他找來一具新喪不滿一個時辰,八字又跟我十分貼合的女屍,硬將我的魂魄引渡了進去。
自從車禍去世,成了系統後,我就再沒有脫離宿主生活過。
那天看着銅鏡里,跟我本來的樣貌有八九分相似的臉,我久久回不過神。
同樣愣住的還有傅淮序。
他痴痴地盯了我許久,才啞着嗓子道:
「阿齡,我早說過我有的是辦法跟你共白頭,你永遠別想丟下我……」
坦白說。
在那之前,我對傅淮序的態度跟對每一任宿主沒有任何區別。
可自那之後,我知道,有什麼東西終究是不一樣了……
接下來的幾年裡,我和傅淮序日漸親密。
我曾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可是——
薛含鶯突然「死而復生」了。
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上書房掛着的一幅幅無臉女人畫像。
這幾年裡,傅淮序煩了畫,生氣了畫,高興了畫,甚至有次與我親熱時,他還在畫。
我問他,他就說人人都有自己擅長畫的東西,他最擅長的就是美人圖,這已經成了他紓解情緒的方式。
我想到齊白石畫蝦,徐悲鴻畫馬……頓時覺得也合理。
可見到薛含鶯後,我就知道,錯了,一切都錯了。
回憶過往耗費了我太多心神。
次日醒來,我就迷迷糊糊發起了燒。
這已經是我在冷宮待的第六天了,卻依舊沒有什麼離開的跡象。
我努力回想着國師說過的話……
他似乎提過,把魂魄引入這具身體並不能一勞永逸。
他還需要定期維繫陣法,才能一直把我留在這裡。
可從前我追問,他就不願多說,現在他死了,我就更無從得知了。
放在幾天前,我或許還能勸勸自己,反正國師不在了,離開只是早晚的事。
可現在,渾身疼得像被石磨碾過一樣,我真的一分一秒也不想等了。
我正絞盡腦汁想着辦法,忽然聽見霜兒在邊上喃喃了一句:
「時間真快,已經十五了啊……」
我心裡一動,驟然想起國師有一個非常器重的弟子叫曇塵。
傅淮序登基時手上沾了太多血,從此後總是心悸,國師便提出了讓人給他誦經。
因此每月十五,曇塵都會帶着一群小沙彌來宮裡。
如今傅淮序雖殺了國師,但不一定會遷怒他的徒弟。
曇塵十有八九還會來。
說不定,他知道點什麼呢?
想到這,我幾乎立馬翻身下床。
出是不可能出去的。
但一日三餐都有人從門洞裡送。
我就守在門洞邊上。
不知過去多久,一隻端着餐盤的手從外伸了進來。
我立馬扣住她的手腕,往她掌心塞了點銀子。
「拜託你,去把曇塵找來。」
宮女嚇得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沒回過神。
我又往她手裡塞了根金釵,保證道:
「我只問他一句話,絕不多說什麼。」
她這才眨眨眼,頭也不回地跑遠。
我能做的事情只有這麼多了。
門洞合上後,我就靜靜地坐在院子裡等着。
不知過去多久,外面終於重新傳來漸近的腳步聲。
我幾乎迫不及待地衝到門邊。
然而很快,我就意識到不對勁。
這腳步聲雜亂無章,絕對不止一人。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但門鎖已經從外打開。
傅淮序一腳踹開門,我甚至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掐住脖頸,一把推到了樹幹上。
「溫齡!你就這麼自甘下賤嗎?」
我被掐得幾乎喘不過氣。
「什麼意思……」
「曇塵!」
傅淮序朝後大喊一聲。
一襲青袍的俊朗僧人立馬垂眸走到我面前。
「阿彌陀佛,娘娘托人給小僧傳話,說她思慕國師,讓小僧務必替國師超度。」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瘋了嗎,國師是你師父啊,你就這麼誣衊我和他……」
「忠孝忠孝,忠在前,孝在後,國師和小僧先是皇上的臣子,其次才是師徒。」
曇塵說着合上手。
「臣子有罪,合該受罰。」
傅淮序聞言,手下動作越發用力。
看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
我終於漸漸回過味來……
這個曇塵八成也被薛含鶯收買了。
我心裡一刺,喉嚨里也一陣血腥味。
邊上的霜兒趕緊叩首,求傅淮序放過我。
「娘娘快要撐不住了!」
傅淮序垂眸掃了我一眼,嫌惡地將我丟到一邊。
「溫齡,朕對你太失望了,你比誰都清楚朕生平最恨背叛,你難道忘了你說過永遠不會欺瞞朕、背叛朕了嗎?」
我捂住脖子,聲音沙啞。
「那你難道忘了我對你有恩,你說過永遠不會懷疑我、傷害我嗎?」
傅淮序一怔,隨即狠甩長袖。
「你這娼婦,還有臉跟朕提這些!」
傅淮序走後,我頸上的掐痕遲遲未消。
仿佛千萬根銀針在脖頸里遊走一樣,我疼得說不出話,也吃不下飯。
而這種疼痛隨着時間推移,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
霜兒看出了我的煎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可冷宮裡什麼藥都沒有,她只能病急亂投醫地拽住送飯的嬤嬤。
「求你去告訴皇上,娘娘疼得厲害,求你了……」
她邊說邊跪在地上磕頭。
可嬤嬤只是麻木地指指耳朵,又張開嘴,裡面一片空洞。
霜兒嚇得摔在地上。
我想要苦笑,可就連嘴角都掀不起來。
傅淮序也真夠狠心,為了杜絕我再向誰傳話,居然直接派了個又聾又啞的老嬤嬤來。
霜兒走投無路,又心疼我受苦,只能趴在門邊,抹着眼淚小聲地哭。
我不想她太傷心,故意朝地上丟了個東西。
聲音驚動了她,她趕緊抹抹眼淚,小跑着進來。
但視線剛跟我對上,巨大的慌亂就在她眼底炸開。
「娘娘,你,你……」
我順着她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脖子,赫然滿手的血。
「把銅鏡拿來。」
霜兒顫着手照做。
我這才從鏡子裡看見,之前被傅淮序掐過的地方全都爛了。
霜兒哭得更大聲了,在她的認知里,瘀痕怎麼可能潰爛,一定是我還生了其他重病。
於是她一邊哭一邊朝門口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砸門。
「來人啊,快來人啊!」
可回應她的,只有呼嘯的風聲。
我思考了一晚上,才漸漸有個猜想。
單純的掐傷絕不可能成這樣。
而且這潰爛的地方越看越奇怪。
說得更貼切點……
不像潰爛,更像是腐爛。
想到這兩個字的瞬間,我頓時恍然大悟。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我險些忘了,這具身體根本不是我的。
身體的主人早就死了,只是我的靈魂一直活躍在裡面,才讓她顯出生機。
可如今國師一死,再沒人維繫陣法,困住我靈魂的力量也越來越弱。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到我離開那天,這具身體一定會變成一具徹頭徹尾腐爛的女屍。
雖然脖子還是很疼,但想清楚這些後,我的心情反倒好了一點。
這至少證明,我馬上就能離開了。
霜兒還在邊上抹眼淚。
我輕聲安慰她:
「不要擔心,我很快就能解脫了。」
可她哭得更厲害了:
「娘娘千萬不要自暴自棄,等皇上想起娘娘的好了,一定會接娘娘出去的。」
我輕笑一聲,想告訴她人生最忌諱的就是將期待放在男人身上。
可才剛一張嘴,血就順着嘴角汩汩往下流。
霜兒嚇得六神無主。
許久,她才像忽然想起什麼一樣,也顧不得在宮裡翻牆會被射殺了,幾乎手腳並用地踩着樹枝往上爬。
我想喊她,卻又吐出一口血。
幸好外面巡邏的侍衛跟她是舊識。
剛拔出箭,就看清了她的臉。
「這是怎麼了?」侍衛問。
霜兒痛哭流涕:
「求你幫幫我吧,娘娘快要病死了,求你去告訴皇上,請皇上派個太醫來看看娘娘,求你了……」
我扶着床沿,心裡一陣難過。
為何這個世界偏偏有一個人如此在乎我,倒讓我走時心有掛念了。
不行,我搖搖頭。
我必須在消失之前,先把霜兒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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