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我們小鎮上出了名的老好人,他的善良似乎沒有邊界,尤其是對那些所謂的「酒肉朋友」。每當他們帶着幾分醉意,或是看似真誠地沖我父親開口,他便覺得十分有面子。
他們向他借銀子時,他總是毫不猶豫地應允,哪怕家裡已經緊巴到了極點,甚至我的學費都成問題。
他總說:「面子嘛,總是要給的,里子嘛,自己勒緊褲腰帶總能過。」
這份固執的堅持,讓母親常常在夜深人靜時,對着滿屋的簡陋默默嘆息。
記得那些年,父親滿懷希望地與人合夥做起了苗圃生意,想着改善一下經濟狀況,讓一大家子的生活過得稍微寬裕些。暢享非常完美,甚至拉伙親戚四鄰都一起干,熱火朝天的干。
所有人為父親的名譽搭上了銀錢,也付出了好幾個月的汗水。
而早該料想到的,那個黑心的合伙人在將貨物拉售賣掉之後,悄悄地將本錢和利潤全部捲走,幾年十年的沒了蹤跡。
全家人都拼了命的掙錢還錢,這下好了,「面子」有了卻丟了,里子沒了一遍又一遍。
每當提起此事,他的眼神里仍是不甘,但更多的還是對自己的堅持,仿佛在說:「人嘛,總有走錯路的時候。」
直到有一天,那個「黑心狗」再次出現。
這是父親與他在外吃酒回來之後,才告訴我們的。
他說:「那人已身患絕症,時日無多,欠下的債款就一筆勾銷吧。」
乍聽之下,眾人都以為聽錯了,再三確認原話就是這樣說的。
那一刻,所有人的臉色變得異常複雜,有震驚、有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而我作為家中的一員,更是無法理解父親的這一決定。
憑什麼啊?家裡過成什麼樣,他心裡沒點數嗎?摳摳搜搜地正常花費都覺得我們開銷太大,給別人騙兩萬塊就這樣一句話算了??那可是九零年代的兩萬塊啊!!他當自己是大款嘛?能有那能耐去解救別人的苦難??更何況其中還包含了從親戚朋友那裡借來的血汗錢!
那個黑心人也真是沒臉沒皮,惡報纏身,現在知道來博同情了?
有什麼值得可憐的,這不是他罪有應得嘛?他理當受着的啊!
居然讓我們為其罪責買單?
那一刻,我深刻感受到了父親的偽善,那種對外人無限寬容,卻對自家人狠下心的行為,讓我又一次對他失望。
歲月流轉,儘管我已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但父親的老好人性格卻絲毫未改。
他依然會幹出貸款借給別人,到收不回錢,自己掏腰包填補窟窿的行徑。母親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從嫁入你們家開始,就一直在欠錢、還錢、再欠錢,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這句話,像是一塊巨石壓在我心頭,讓我對父親的行為更加難以釋懷。
而父親在外睡過別的床這件事,直到我中學畢業後的某一天,母親才以我已成年為由,坦誠地告知於我。
哦,是嗎?
原來如此嗎?
哦,呵呵。
他但凡真的有錢,我們家更是會添上不少狗血的劇情故事吧。
父親的善良,或許是他的一種信仰,一種對世界的溫柔以待。但這份善良,在無形中傷害了我們這個家,讓我和母親承受了太多本不該承受的重負。
.
.
.
祖母去世的那個秋天,天空總是蒙着一層淡淡的灰,母親接着也被診斷出了癌症。
經過一系列複雜的檢查和取標查驗後,醫生沉重地告訴我們,這是一種罕見的遺傳性變異癌。這意味着不僅僅是母親,她的兄弟姐妹,乃至我們這一代,甚至我們的孩子都面臨着巨大的患病風險。這個消息如同一張無形的網將我們緊緊束縛,從未如此怨恨命運。
母親和她的兄弟姐妹們相聚在一起,每個人的眼中都噙滿了淚水,卻也不知道該把這事埋怨在誰的身上。
與此同時,父親的健康狀況也不見多好。多年的過量飲酒和抽煙早已讓他的身體不堪重負,好幾次的無故暈厥更是像警鐘一樣,時刻提醒着我們他距離重病只差幾步路程。
可那人偏偏不聽勸,絲毫沒有改變習慣的打算。
在這樣的多方壓力下,我本以為自己會徹底崩潰,但我卻意外地感受到了異樣的平靜。
我突然不想哭了,因為上天從來沒有站在過我們這一邊。也許等孩子大一點,再大一點兒,我就能夠徹底解脫。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