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二,我和公司的幾個同事聚會,意外的發現了一道酸菜豆腐,在這家人均200的飯店,確實算不上檯面,豆腐軟嫩,酸菜一嘗就知道是嚴格步驟發酵的,味道確實令在場的所有人驚訝,自然也包括不起眼的我,然而我只吃了一口,便如何也找不到再動筷子的勇氣……
夜晚十點半的深圳燈火闌珊,霓虹肆照。一路上,幾個同事念着來公司實習的瑣碎。而我踽踽行走,路過橫欄時,23歲的我竟趴着欄杆嚎嚎大哭,幾個同事愣着急忙過來我,還以為我是被領導訓了心中委屈,策劃組的陳姐看出了不對勁:「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我……我想……我想我媽了」
五歲時,第一次見到母親流淚,之後就沒見過了,但我知道,那不是那個男人打的最狠的一次。
聽母親說,嫁人的那會,外婆給母親戴着一支玉鐲子,做了一套新衣裳送了三里的山路,一路上是哭着送到那個男人家裡的。母親一嫁過來,便很怕那個男人,說媒的時候,只是一句生冷而強硬的「你嫁不嫁」,而在那個年代的農村,在那個充斥着夫為大,流言猛於虎的迂腐枷鎖里,母親沒有選擇後者的權利。
曾經有段時間,那個男人因為我的降生收斂過一段時間。即使忍受着產後的二次創傷落下的病痛,但我知道,在我出生後的四五年裡,母親是知足快樂的。我記得,她會讓我坐在高高的田埂,那上面長滿了黃粉的野花,小甲蟲在我小手掌上溜圈癢得我咯咯笑。母親正挑着水,聽見見我的笑聲就會回頭,也笑了。這是我見過的世上最美的笑容!夏天的正午,鮮汗直流,母親趕緊向鄰田的叔公要來幾片大芋頭葉讓我撐着。那神情,滿是擔慮。隆冬的時候,我會凍得牙齒咯吱咯吱響。雙頰的刺痛會讓我哭叫,母親拿着外婆送的那套衣裳給我裹了幾圈,等到帶的開水都捂涼了,母親這時候最擔心的是我不哭了,那神情,滿是焦急,雙掌不停揉搓着我的耳朵,可明明只有母親的手,凍得通紅,龜裂的刺口,格外明顯。
在我的童年裡,我也不哭鬧着要玩具,因為不曾見過,便也不知世上還有。而我最快樂的時候,便是坐在母親來回田地時挑的空木桶里,左右晃動,母親不小心顛了一下,我也跟着顫顫抖抖,我也喜歡一路哼着調,為的就是顫動時聲音像斷掉的珠鏈子滾向曠野。我實在是最幸福的小孩!而現在每每回憶,卻悔恨的捶胸:我是讓原本虛弱的母親更加操勞的幫凶!
七歲那年,那個男人做的又一筆生意失敗,之後的一個月里,陰暗的屋子裡除了酒味和踢碎綠酒瓶的聲音外,沒有其他。
很平常的一個中午,在我從學堂回來的時候,看到三五家的大人圍在我家門前,各種聲音混雜,渾噩得令人窒息,我好不容易擠了進去,幾個男女拉着那個男人的臂膛,不一會兒,他癱坐在椅子上,他是打得累了,而我的母親,蜷縮在門檻上,額上獻血流了一地,鄰居的白舊襯衣浸得透紅一時間,木訥,驚恐,撞擊我的腦門,我奪淚大哭,但是沒有聲音,因為發不出來。那個晚上,那個男人的表姐載着他離開了屋子,很晚的時候,幫忙照顧的鄰居們惺惺離開,母親背靠着床頭,我搬來一把椅子,坐在母親邊上。握着母親的手,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盯着母親的臉頰,眨眼皮也是不敢,我怕我母親死掉。良久,母親流淚了,我感受到手被更緊的握着。同白天的我一樣,張着嘴巴,發不出聲音。我貼近母親的乳房,悶頭哭了,就在我七歲的那一年,那個夜晚,明白了痛苦的含義。
一連三個月,那個男人沒有回來過,臨近新年時,他帶着一個女人走進了家門。「你走吧!」他對母親冷冷地說了三個字。外面鞭炮聲大響着,大姑忙着撂下我們收拾好的行李,「忍忍吧為了孩子,外面聽到了多不好。」
我拉着母親的袖口「媽媽,我們走吧,現在就走」
那個冬夜裡,我們不在擁有家。我跟母親都知道,比起寒冷,丟人。那間屋子和裡面的人噁心得令人窒息。離家差不多半公里的是一間棚屋,棚屋原來住着一個老人,去年春節過後,他幾個女兒把他接到城裡住去了。那個夜晚,風並不大,因為我記得那裡很靜,是一種可怕的死寂,就好像天大地大中,再無我們的容身之地。但我記得,在母親的懷裡,我還是睡着了,迷糊中,聽見母親對我說:「囡囡,我們走,我們走好嗎?」
我點了頭,於是,我們真的離開了,就在那個冬天裡的凌晨,我們離開了那個地方,那個男人。
那時,我們身上的錢是母親口袋裡的200塊,一路上,我們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白天,母親就在飯店的廚房洗碗刷盤子,我就在不離她五米外的周圍兜兜走走,我不會亂跑的,母親說怕影響客人用餐。我也會經常趴在母親的背上,但每次都是一小會,因為我知道,母親會累。飯店的老闆娘拿過幾次她家裡的舊衣服給我們,也會在我手裡塞小玩具,晚上,我就跟母親擠在火車站口後廊,那個角落很溫暖。那時的每個晚上,母親會做酸菜豆腐,母親做的可香了!後來有人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去婦幼救助中心申請補助,我們真的得到了救助,從那以後,我跟母親相依為命……
中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我收到了市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那是我跟母親久違的幸福時刻。但——也就在那時,我的母親,永遠的離開我了。在那之前,看着母親每況愈下的身體,我曾在夜裡無數次的禱告,祈求這一天來得晚一些,再晚一些。可除此之外,我什麼都做不了。那夜,我在太平間裡癱坐一整夜,除了一陣又一陣的錐心刺寒,沒有其他知覺。
從此在這個世界,我只有一個人了,一個人,在思念的汪洋,遊蕩,再無依靠……
後來在好心人的援助下,我念完了高中跟大學,但我不感到無休周末跟寒暑假的讀書跟賺錢的艱苦,因為精神的折磨才讓我痛苦萬分。因為,我沒有媽媽,我孤無所依,一聽到同學抱怨她的媽媽怎麼管她甚至通個電話吵幾句嘴,我都會哭,躲在廁所哭,好幾次,為了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還把手皮咬破了……我想我媽,可我一無所有。
值得慶幸的是,知識猶如那照進牆縫裡的光,溫暖了我漂泊的靈魂。我有時也會想,像我這樣的人,為什麼沒有論落為社會混混,為什麼也沒有過輕生的念頭?後來我漸漸明白,母親早已在我幼時埋下堅強的種子,知識的力量讓我一點點修補殘缺的靈魂,我在自我救贖。
現在的我在一家雜誌公司當編輯,租着一間不大的公寓可我仍是孤獨。下班後,在回公寓必經的小巷拐角處,有一家常年在的煎餅攤,那經常是我的晚餐,倒不是她家的煎餅有多好吃,而是那個攤主真的親切,我會坐在椅子上,跟她說好久好久的話,一些我跟同事們也不會說的話。一次晚上十一點,她不得不收攤了,用完滿滿的料,煎了最後一個煎餅,塞到我手心, 「好孩子,快回家去!」
「回家?我何嘗有過家呢?從我母親離開的暑假開始,陪伴我的,就只有無盡的思念」我並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這些年,我早就學會了隱藏。
但是,媽,女兒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在那個遙遠的地方,過得還好嗎?一定要過得好啊!神明啊,不管因此我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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