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裡到花園中學,主要的道路有兩條,到讀初三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多了個住在定家莊的姨家表哥同學,也許是因為經常會去外婆家改善一下生活,我又開闢了另外一條路:直接從外婆或者二姨家出發,翻過一道不算太高的山樑,穿過一段長長的峽谷,來到往常從自己家裡出發時的交匯之地逆流水;然後或坐渡船過河走南家灣、金獅、學校後山入校,或沿蓼水河邊的毛馬路一路上溯到花園街上,過橋後走大馬路到校門口。
這條路比起以前走的兩條,要是算上從家裡到外婆或者二姨家,總的里程當然長一點,但不算開始這一截的話,卻可以節省不少的時間。雖說從外婆家、二姨家到逆流水這一段全是山路,但畢竟走的人多,有路的時日也已長久,大部分路上都鋪着鵝卵石或青石板。而且可以借到外婆、二姨家的機會躲避一下艱苦的體力勞動,補充一下成長期急需的營養,慢慢地,我去上學,更多的會選擇這一條路。
一個秋天的下午,我在外婆家吃過中飯,收拾起書包上路了。經過二姨家的時候,才知道表哥運煌已經出發好一段時間了,看看天色好像有點陰沉的樣子,我沒有再做停留,立即又邁開了步子。
受天色的影響,再加上一個人沒有伴,我走得有點急,不過十多分鐘就翻過了那道山樑。在山頂上喘氣的時候,我發現天上的烏雲更加密集起來,暴雨馬上就要來臨了,而面前這道長長的峽谷,足足有一公里多,路邊沒有任何避雨的地方,我沒有帶雨具,如果不能趕在下雨前走出去,就只有淋雨的份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開始就着下山的勢子奔跑起來。路雖然曲曲折折,比起鄉間的田塍與山裡的小路來卻是寬敞而又堅硬,不用太多看路也不至於摔倒。偶爾有一兩個流水的口子或漫水的地方,我都能靈巧地跳過,只有一次踏了進去,激起了老高的泥漿,濺得褲子上滿是泥點,可是顧不上停下來察看。
眼看着跑了三分之一的樣子,黃豆大小的雨點陡然砸了下來,先是稀疏的幾顆,接着就密密麻麻起來。照這個樣子,等我走出峽谷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可就一點干紗也保不住了,必須找個地方去避一下雨才行。
透過密密的雨幕,我的眼睛向前方尋覓:兩邊的山上倒是有不少的大樹,但山壁陡峭,沒看到上山的坡,平常我是怎麼也爬不上去的;而且父母從小就告訴我,下雨天特別是打雷的日子,不能到大樹底下去避雨,越是高大的樹木,越容易招雷擊,我們大隊就有個和晚叔一般大的孩子在避雨時被雷擊中了。
突然,我眼前一亮(不是閃電哦):右邊的山壁上邊有一個茅草棚子。
來不及多想,我立即轉向右邊的田塍,加速奔跑起來,接近山壁的時候,也顧不得上面長滿的刺蓬與雜草,再次將奔跑的速度加大,右腳在田塍上用力一蹬,左腳跨落在山壁的同時,雙手緊緊地抓住地上的雜草,甚至有幾個指頭都扣進了濕潤的泥土裡,全身特別是腹部則緊緊地貼着山壁以防下滑。一待穩住身體,我往上一望,整個陡峭山壁還有三四米的直坡,立即手腳並用,貼着山壁盡力往上爬。
終於抓住了山壁邊的一棵小樹,雙手一用力,將整個身子提升到上面的平緩地段,眼看前面十來米處就是那個茅草棚,雙手護住腦袋,再次奔跑起來,直到將自己疲憊而又掛滿各種樹葉、草根和尖刺的身體扔進棚子。
喘息了幾分鐘,我才開始打量起身邊:這個棚子可能是附近的農民用來守護莊稼或者菜地的:頂棚蓋得十分嚴實,外面的雨幕已經密到遮擋住肉眼的視線,裡面卻沒有一點漏雨的跡象;地上還鋪着厚厚的新鮮的稻草。只是莊稼已經收割了,守護的人也就不用經常進駐,裡面再沒有留下其他任何東西。
等了大約一個小時,雨慢慢地小了、停了,我走出茅草棚,準備繼續趕路。沿着自己跑過來的痕跡,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山壁邊,才看一眼就縮了回來。從下面的田塍到上面的山沿,陡峭的山壁足足有十來米的樣子,稀疏地長着一些野草與刺蓬,如果是平時,我怎麼也爬不上來(後來在晴朗的天氣,我曾經找到這個地方試過幾次,結果無一例外都是失敗),好在現在雨停了,不必那麼急,可以另尋下山的路。
沿着別人在山裡踩出的小道,我用幾分鐘走下了山壁。
來到蓼水河邊,才下了一個小時的雨,河水就漲了幾分,而且沒了往日的清澈,渾黃一片。可能是看到下雨,撐渡船的老頭沒在河邊,船還停在對岸,我扯着嗓子喊了好一會也不見人影,只能沿河繼續往前走,到花園街上再過橋的路程可是比現在就過河要遠上兩三里呢。
由於避雨,時間已經浪費了很多,但我在前面的奔跑中消耗了太多的體力,這時候也只能拖着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走了。
緊趕慢趕,又走了三四里路,就在離花園街上一公里左右的拐角處,看着右邊緩緩流淌的蓼水河,我突然生出了趟水過河的念頭。由於小時候父母嚴禁下水,我是一點水性都沒有,再加上發育晚個子矮,像蓼水這樣的大河,要想過去,在我以前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坐船要麼過橋,從來就沒有趟過水。可今天實在是時間太晚了,再不趕緊點,到學校時天黑了不說,不僅趕不上吃晚飯,恐怕連明天的早飯也沒辦法及時淘米上蒸籠了,再不能這樣慢吞吞地去花園街上,只能趕近路。
選了一個水流看起來平緩的位置,將涼鞋脫下塞進書包,把褲腿挽到最高,再將書包頂在頭上,我膽戰心驚地下水了。光腳踩在河邊的泥沙里,清涼的感覺陡然間將恐懼驅走了幾分,河水也只是漫到小腿處,我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了,步子也越邁越大、越邁越穩。
慢慢地,河床上的泥沙變成了鵝卵石,河水也不知不覺間淹過了膝蓋,我有點害怕起來,但向後一看,已經快走過河心了,再退回去可不是我的性格,再說時間也來不及了,還是硬着頭皮往前走吧。
突然,前面的河水急了起來,好像也深了許多,我停住腳,望着面前的河水,默默地想:怎麼辦?
呆了好一會,我不再猶豫,也不管腿上的褲子和腳下的河水,雙眼緊盯對岸,堅定而又小心地邁開了步子。
河水已經浸過了大腿,腳趾好像也抓不住滑溜的鵝卵石,身子搖晃着,濺起的水花甚至跳到了我的臉上,我仍然保持向前的動作。
漫長的兩三分鐘過去了,水流不再湍急,水位也低了幾分,我終於趟過來了。
剩下的路,已經平淡得沒有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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