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 Inktalez
住校了,每個星期有六天要呆在學校,下午三四點鐘放學後,大多數的同學都回家了,我卻不能回去,趁着天還亮着,花園中學附近的地方也寬敞,還能四處走走玩玩。可一旦夜幕降臨,就沒有別的去處了,爸爸那間校長室只有不到10個平方,他還要辦公,容不得我時刻逗留,仿佛只有教室,才是我最該呆的地方。好在48班住校的同學不少,大家都鑽進教室,雖然沒有任何老師管理,也慢慢形成了一個晚自習的小團體。
大家白天的時間幾乎都呆在教室里,有老師管着,那是無可奈何;到了晚上,還要呆在教室里,時間可就隨我們自由支配了。我們的老師都不是那種「填鴨子」的高手,布置的家庭作業也不太多,像我這樣學業還算過得去的學生,不用半個小時就可以搞定;尹紅松和羅永中兩個,很多時候都會把我做好的作業拿過去「參考」,耗費的時間也不是太多;鄧華玉和王瑞梅是女孩,做起作業來細緻到精雕細刻的地步,但也總能在一個小時完成。這樣,晚自習那兩三個小時,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在做別的事情。
最先耗費我們時間和精力的,是「創造光明」。也許是電力資源還不太豐富,也許是照明設備還不太完善,我們教室又不是學校重點供應的對象,因此停電的情況總是隔三差五地發生,這時就需要點蠟燭。但學校還沒有想到給我們配髮蠟燭,大家只能去校外的小店裡購買,可能是女孩子更害怕黑暗,也可能是她們更需要在燭光下完成一天的作業,因此,買蠟燭的活幾乎全被她們包了。
有了蠟燭,點上一根,卻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個空間,最多夠三個人寫作業之用;兩個女孩好像誰也不願意占誰的便宜,兩個小小的亮點總是如期在教室里出現。尹紅松有點皮,一會兒去鄧華玉那借光,一會兒去王瑞梅那搭座,如其說是做作業,不如說是在玩兒;羅永中比較老實,總是從一而終,開始時,他總是借王瑞梅的燭光,後來也許有人說過什麼,他隔上兩三次,也會圍着鄧華玉坐一坐;我的孩子心性一直沒有長大,對女孩倒是有一種朦朧的親近渴望,但傳統教育要求我的卻是疏遠她們,大多數時候,我總是坐在光暈的最外圍,默默地思考着什麼,或者抓着一本課外書,利用微弱的光線一目十行地閱讀。
即使在有電的時候,教室里唯一的大燈泡卻老是和我們開玩笑,總是時亮時不亮。我們還沒有足夠的物理知識,接觸電燈也是來到花園中學之後才開始的,根本鬧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經驗是摸索出來的,經過一段時間的反覆,我們找到了對付這個燈泡絕招——晃動,只要它突然熄了,大家的第一反應便是走近前去,站到桌子上(燈泡掛得太高),用手輕輕地搖晃一下,它準會亮起來。
最開始這麼做的時候,由於對「電」的害怕,我們都是膽戰心驚的,生怕被電倒;後來,大家都覺得這樣很麻煩,又想出了新的辦法,不用爬上桌子,只需用力吹一股風,十有八九也能讓它「起死回生」。
當然,無論是搖還是吹,都不需要女孩子動手動嘴,我和尹紅松也多是做看客,有羅永中這個天生的勞動力在,大家只要睜着眼睛等待就是了。
接着用來打發時光的,是「修圍城」。這個圍城,既不同於錢鍾書先生濃墨重彩所描摹的那一個,也不同於如今大街小巷甚至漫山遍野全民皆修的那一種,是我們圍着電燈泡用各自的桌椅搭成的。
由於教室里只有一個燈泡,而我們平時上課的座位又分布在各個不同的位置,到了晚自習,就必須把燈泡底下別人的桌椅移開,再把自己的桌椅移到附近的地方,自然形成一座「圍城」。
因為是住校,一任書本作業都放在課桌上,移動桌椅並不簡單,首先要把自己的東西整理好,或者挪到別人的桌子上扛着空課桌走,或者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抬着放有書本物品的課桌走。
到了燈泡底下,桌椅怎麼圍也會有一番不見硝煙的戰爭,和點蠟燭的時候不同,這當兒兩個女孩難得的保持一致,她們總是能提前把桌椅搬到最佳取光的位置,等我們想起要搬的時候,只能退而求其次。
沒幾天,這種形勢卻被無情的自然打破了,由於連着下了幾天雨,學校後面的山體有一部分塌方,將雨水通道堵住了,我們的教室恰好在臨後山的轉角位置,無處排泄的雨水居然慢慢浸了進來,教室里漫了一層渾黃的泥水。兩個女孩子一怕弄髒了鞋子褲子,二怕書本物品掉到泥水裡,不敢自己搬動桌椅,只能求助於我們;羅永中這一回出乎意料的沒有答應她們的軟語相求,眼看着我們幾個男孩可以占一回好位置了,尹紅松卻中途變節,先幫王瑞梅把桌子搬了過去。
還有一項亘古不變的活動,就是「講白話」,用後來風靡全國的時髦語言描述,也就是「聊天」。無論作業是否完成,無論光明是否來臨,也無論圍城是否建好,大家總能見縫插針,天南海北地講起來。沒有固定的話題,也沒有固定的講話對象,有時兩個人悄悄私語,有時三五人大聲討論,大山深處與丘陵起伏地段不同的風土人情,男生與女生不同的思維方式,慣於用腦者與長於體力者不同的處世方法,就這樣無顧忌地坦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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