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不知過了多久,風雨漸歇,烏雲散開,天空泛起慘白的光。
雨後的空氣中瀰漫着鐵鏽般的血腥氣息,混雜着焦糊的符紙味道。
我蜷縮在牆角,渾身濕透,牙關不受控制地打顫。
我看到爸爸身上的繩索在劇烈的掙扎中崩斷,他搖晃着站起來,臉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咳咳……」
他捂着胸口劇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帶出黑色的血沫。
但隨着咳嗽,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起來,那種熟悉的溫柔神色漸漸浮現。
「媽……」
我試探着喊了一聲。
那具屬於父親的身體抬起頭,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看着我。
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眼神,是媽媽看我時的眼神。
她站起身來,踉蹌了幾步,但很快就站穩了。
而另一邊,媽媽的身體裡卻傳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那具身體掙脫了繩索,卻像失去理智的野獸一樣在地上打滾。
我看到她的眼神渙散,嘴角不斷流出涎水,時而發出悽厲的慘叫,時而又蜷縮着身子發抖。
那是爸爸的靈魂。
在這場失敗的儀式中,他的靈魂受到了重創。
「賤人……」
奶奶癱在地上,她的生命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失,但詭異的是,這些流失的生命力似乎全都湧入了爸爸的身體,讓那具軀殼變得更加充滿活力:「你搶走了我兒子的身體,現在連我的命也要霸占……」
媽媽沒有理會她。
她適應了一下父親的身體,然後一步步走向我。
那張屬於父親的臉上,此刻卻流露出母親特有的堅定和溫柔。
「別怕,有媽在。」
她低聲說,用那雙曾經對我舉起皮帶的手,輕輕擦去我臉上的淚水。爸爸的手掌粗糙寬大,但觸碰的方式卻柔軟得不可思議。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嚼子,走向那個仍在瘋狂嘶吼的自己。
看着那張曾經屬於自己的臉,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但動作卻毫不猶豫。
她強行給那具身體戴上嚼子,用斷裂的繩索重新捆綁,然後拖向陰暗的柴房。
「這是你應得的。」
她冷冷地說,聲音里混雜着復仇的快感和深沉的痛苦:「你打我這麼多年,現在輪到你嘗嘗這種滋味了。」
做完這些,她轉向仍在地上咒罵的奶奶。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枯槁的老人,眼神冷得像冰。
「看着你最疼愛的兒子變成這樣,才是對你最大的懲罰。」
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你想要的兒子回來了,只是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了。」
說完,她開始在屋裡翻找,將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收集起來。
那些都是她的嫁妝,是她多年來的積蓄,如今終於物歸原主。
10.
就在母親準備帶我離開這個噩夢般的地方時,一陣陰冷的風突然從院子的角落裡吹來。
我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從陰影中緩緩走出,正是阿蘭婆。
她那雙渾濁的眼睛泛着詭異的光,嘴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早已預料到這一切。
她的目光掃過地上痛苦掙扎的奶奶,又看了看被關在柴房裡發出野獸般嘶吼的媽媽,最後落在了已經換了靈魂的爸爸身上。
「不錯,不錯。」
她點着頭,沙啞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得意,「換魂續命,本就是逆天借命。你用了我的法,欠了我的情,未來若有需要,我會來找你還。」
媽媽沉默了片刻,我能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將我拉到身後,用那寬厚的身軀擋在我前面:「我知道。只要能帶我的女兒離開這裡,什麼代價我都認。」
阿蘭婆咧開嘴,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黃牙,正要說什麼,我突然上前一步,打斷了她:「你根本不是為了幫我們。」
我直視着她的眼睛,聲音雖然顫抖卻異常清晰:「你和奶奶有舊怨,幫我們不過是想報復她罷了。這筆情,我們根本不欠你的。」
阿蘭婆愣住了,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訝,隨即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呵,倒是個機靈的丫頭。」
她沒有否認,只是輕輕擺了擺手:"因果循環,自作自受。你們走吧,離開這個的地方。"
媽媽拉着我就要離開,我卻停下腳步,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火柴。
看着這個充滿罪惡的屋子,我點燃了一根火柴。
火焰在風的作用下很快就蔓延開來。
我聽到柴房裡傳來悽厲的慘叫,看着奶奶乾癟的屍體,看着這個見證了太多痛苦的地方,一根接一根地劃着火柴。
大火映紅了半邊天空,我和母親站在遠處,看着那個噩夢般的地方化為灰燼。
火光中,我看到母親的臉上閃過一絲解脫,那張屬於父親的臉上,流露出一個屬於林秀的、溫柔而疲憊的微笑。
「走吧。」
她說,聲音雖然變得低沉,卻依然讓我安心,「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她伸出手,我毫不猶豫地握住。
這隻手曾經給我帶來無盡的恐懼和痛苦,如今卻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火光映照下,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是要把過去的一切都甩在身後,走向未知卻充滿希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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