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李府正院一片死寂。
蘇婉兒的靈柩靜靜停在堂中,素紗輕幔垂地,燭火搖曳,映得靈前的供品、遺物都罩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靈堂上,青杏哭得早已聲嘶力竭,趙子明立在門外,神色呆滯。
他的手死死攥着衣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卻始終落在那副素棺之上。
李凌風跪坐在靈前,一動不動。
他的身影比平日更加瘦削,青衣黑斗篷早已襤褸不堪,髮絲在夜風中微微亂着,顯得狼狽且頹廢。
鐵扇棄於案旁,長劍橫在身側,唯有那雙眼睛,失去了往日的銳利,只剩下一片死灰。
一切靜極了。
只有燭油一滴滴滑落,燭光發出極細微的噼啪聲。
李凌風的喉頭哽咽,他想哭,想喊,想把所有情緒都發泄出來,可是他發不出一絲聲響。
蘇婉兒安靜地躺在霞帔之下,臉色溫柔安詳。
「婉兒,」他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哽咽。
沒有任何回應。
他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眉眼,可手指剛碰到那一襲霞帔,便猛地縮了回來。
生怕自己這一碰,會驚擾她最後的安寧。
「婉兒……」他喃喃地重複着。
他記得她曾經的笑——那樣柔和,那樣溫暖。
他記得她纖細的手指,曾在寒冬深夜為他煮藥、為他披衣。
她在流言蜚語中,依舊安靜地守在他身側,哪怕早已被孤立、被羞辱,也沒有半句怨言。
可他做了什麼?
他甚至不敢再去回憶,自己近來是如何將她推遠,如何在下人、在賓客、在梅若蘭面前,冷淡她、責備她、讓她失了最後的尊嚴。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在護她,讓她不必再受風言風語的侵擾,可事實呢?
李凌風的手緩緩抬起,又僵硬地落下。
他的眼眶乾澀,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你為何不等我?」他喃喃道,「為何就這樣……走了?」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撕裂的痛苦,像是要將自己活生生剖開。
他終於明白,那些所謂的家業、世俗、旁人的目光,於他而言都不值一提。
蘇婉兒才是他真正的牽掛,真正的心頭肉。
青杏在一旁輕輕抽泣,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怕驚擾了靈前的安寧。
「大人……」她啞聲道,「夫人……她是真的撐不下去了,她這些日子……一直都在等大人能回頭看她一眼。」
李凌風猛然轉頭,雙眼赤紅。
「我一直在府中,」他低吼,「她為何不肯與我多說一句?為何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青杏的眼淚又湧出來,聲音微弱:「夫人怕大人為難……她說,既然拙夫已移情別戀,她便不再多言,她只盼大人能安好,能把李府撐下去……她真的……沒有再求什麼了……」
李凌風的手指狠狠抓緊膝蓋,指節發白。
「我沒有移情!」他咬牙低吼,一字一句,「我沒有!我……我只是……」
只是隨了她的願,才會讓梅若蘭在府中一步步走到她身側,只是太愚蠢,才會讓蘇婉兒孤獨無助到最後一步。
他腦海里一片混沌。
他記得蘇婉兒最後一次看他,那一眼裡沒有怨恨,沒有憤怒,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靜與蒼涼。
他記得她溫柔地說:「拙夫,若有來生,願你不再受這世情所累。」
那時他還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只當她一如既往地柔弱、體貼,不會真的捨得離開自己。
可現在,他只能無力地抓住她冰冷的手,只能對着她的遺體,一遍遍地低語:「婉兒,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負了你,是我害了你,是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青杏哭得近乎昏厥,趙子明在門外低聲勸慰,卻終究無力改變什麼。
李凌風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我一直以為,守着你,就能撐過這一切。」
他喃喃道,「可如今你走了,我才知道——我什麼都沒有了,李府、家業、聲名,什麼都抵不過你的一句溫柔……」
他忽然站起來,踉蹌着走向靈柩,兩膝重重跪地。
「婉兒,」他聲音沙啞,「你可知道,我後悔了,我後悔當日沒有緊緊抱住你,後悔沒有護你到底。」
他的額頭重重磕在靈前,發出悶響。
青杏撲過去,哽咽着拉住他:「大人,夫人泉下有知,不會怪您的。她走得安心,您……您不要這樣……」
李凌風仿佛沒有聽見,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磕頭,額角滲出血來也不自覺。
他心裡滿是悔恨,滿是自責。
往日那些冷淡的言語,冰冷的目光,強忍的沉默,此刻都化作刀子,一刀刀扎在他的心頭。
這一刻,終於明白自己這一生最深的感情,早已系在那一位溫婉的女子身上。
可他將她推向了絕路,將她逼得無處可逃。
夜風穿堂而過,帶起靈堂中的燭火。
他緩緩抬頭,凝視着靈柩,淚水無聲滑下臉頰。
「婉兒,我愛你,我從未後悔與你成親,哪怕沒有子嗣,哪怕家業不保,我也只想和你過一世平淡日子。可如今……我什麼都不剩了。」
青杏哭得更厲害,趙子明終於忍不住,快步進來,跪在李凌風身側。
「大哥,」他的聲音帶着壓抑的痛苦,「婉兒既去,您……還要撐着。婉兒若在天有靈,也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李凌風卻搖頭,聲音帶着死寂的絕望:「我撐不住了,趙子明,我這些年,什麼都靠婉兒的溫柔支撐着我,她沒了,我……」他忽然停住,喉頭一哽,半晌再無言語。
趙子明沉默了片刻,忽然低聲道:「婉兒臨終前,曾托我一封信,說是留給大人的。她讓我在她走後,再交給您。」
李凌風驟然抬頭,目光裡帶着幾分癲狂與希冀。
「信?她還有信?」
趙子明緩緩拿出一方素淨的信箋,雙手遞上。
李凌風顫抖着接過,指尖幾乎無法控制地抖着。
他拆開信封,紙上是蘇婉兒娟秀的字跡:
「凌風,展信安,妾身自知愚鈍,不能為李府傳後,實為大罪,然妾身此生,得侍拙夫左右,已是三生有幸。妾身之去,非怨拙夫,亦非怪旁人,只是心力已竭,實在撐不下去。妾身但願拙夫珍重自身,莫要再為妾身自責,若有來世,但願你我無憂無慮,再做一對尋常夫妻,婉兒拜上。」
李凌風的手指死死攥緊信紙,紙角被捏得發皺。他的淚水終於洶湧而下,打濕了字裡行間。
「婉兒,婉兒……」他一遍遍念叨着,聲音痛苦得幾乎要撕裂夜色。
趙子明低下頭,沉默地陪着他,青杏跪在靈前,哀哀哭泣。
靈堂外,梅若蘭悄然立在檐下,神色複雜。
她的眼中閃過動搖,卻只是低低嘆息,轉身消失在夜色里。
李凌風跪在蘇婉兒靈前,失聲痛哭。
悔恨如潮,將他整個人淹沒。
「婉兒,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一遍又一遍,低聲喃喃。
李凌風在悔恨與頓悟中,抱着那封帶着餘溫的信,淚流滿面,再也無法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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