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蝶遺信
墨書 Inktalez
在意,直到那天加班到深夜,檔案室的燈突然熄了。她點亮手機電筒,掃過桌上的價目表,竟發現數字間藏着規律——每隔三行,價格會跳躍,像某種密碼。她對照地圖,南昌路十七號的老宅赫然在列。那一刻,雨聲從窗外傳來,低沉得像有人在試探。林穗收拾東西,帶上家書,決定去看看。
老宅的門半掩着,像是等着她。推門時,鉸鏈發出刺耳的吱吱聲,像指甲划過玻璃。她打開手電,狹窄的走廊盡頭是一座木樓梯,扶手上的雕花早已被蟲蛀空。空氣濕冷,霉味混着淡淡的甜腥,像腐爛的花。她小心邁步,腳下的地板咯吱作響,仿佛隨時會塌陷。她走到二樓,推開一扇門,裡面是間浴室,瓷磚泛着幽綠的光。
林穗站在浴室門口,手電光掃過牆角,瓷磚縫隙里露出一角泛黃的紙。她蹲下,用指甲摳開一塊鬆動的磚,裡面赫然是一張船票。票面模糊,印着「1947年4月25日,上海至寧波」。她皺起眉,腦子裡閃過大學時讀過的上海航運史——那一天,學生罷航,港口停運,這船票怎麼可能用得上?她翻過票面,背面有一行墨跡:「沈靜秋,艙位A-13。」
沈靜秋,這個名字像一顆石子砸進她平靜的腦海。她記得檔案里提過,1947年4月,法租界一位女作家失蹤,《大美晚報》曾刊登花邊新聞,標題是《女作家夜遁疑雲》。傳聞她帶走二十根金條,卻在寓所留下藍蝶翅膀,成了當時上海灘的談資。林穗盯着船票,手指不自覺地收緊。那一刻,窗外的雨聲停了,屋裡安靜得讓人耳鳴。她感到一陣寒意,像有雙眼睛在暗處盯着她。
她把船票塞進口袋,決定先離開。她轉身時,手電光掃過浴室的鏡子,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她隨手擦了擦,鏡子裡映出她的臉——蒼白,瞳孔縮成針尖。她愣住,因為鏡子邊緣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她猛地回頭,身後空無一物,只有雨水又開始敲打窗玻璃,像指甲輕撓。她深吸一口氣,快步下樓,卻在樓梯拐角停住。牆上有一塊濕跡,形狀像一隻展翅的蝴蝶,藍得刺眼。她湊近看,濕跡竟在緩緩擴散,像活物在呼吸。
林穗退後一步,心跳如鼓。她掏出手機想拍照,手卻抖得厲害。就在這時,老宅的電燈——明明早已斷電的燈——突然亮起,又迅速熄滅。她尖叫一聲,手電掉在地上,光柱亂晃。她撿起手電,咬牙跑向門口,卻發現鐵門不知何時關上了。她用力拉,門紋絲不動。身後,樓梯上傳來低低的腳步聲,一步,又一步,像有人在試探她的底線。
林穗靠着門,呼吸急促。她從小怕黑,怕一切捉摸不定的東西。母親失蹤那年,她六歲,只記得夜裡醒來,床邊空了,窗外有隻藍蝴蝶停在紗窗上,翅膀涼得像貼着皮膚。她後來才知道,那是她對母親最後的記憶。那之後,她學會了用邏輯壓住恐懼,可現在,恐懼像潮水漫過堤壩。
她閉上眼,試圖讓自己冷靜。船票、沈靜秋、藍蝶——這些線索像拼圖,卻拼不出形狀。她想起檔案室里那些泛黃的卷宗,總覺得答案藏在某個角落。她睜開眼,盯着牆上的蝶影。那不是水漬,而是某種痕跡,像被燒進牆裡。她感到一陣暈眩,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停滯,老宅的空氣壓得她喘不過氣。她想逃,卻又隱約覺得,這一切和她有關。
林穗強迫自己鎮定,重新走向浴室。她得弄清楚。她拿起船票,對着手電光細看,票面上的墨跡似乎在微微滲開,像淚水。她皺眉,正要收起,房間裡的檯燈——一台落滿灰的銅燈——突然閃爍起來。她僵住,燈光忽明忽暗,像在喘息。她慢慢抬頭,牆上的蝶影動了。不,不是動了,是變了。藍色的翅膀化成一串符號,像數字,又像文字。她盯着那圖案,心跳幾乎停擺。
她掏出家書,對照價目表上的數字。天哪,那不是什麼濕跡,而是密碼——1947年黑市兌換金條的暗語。她嘴唇發乾,手指冰涼。那一刻,窗外傳來一聲低鳴,像翅膀拍打玻璃。她猛地轉身,窗台上空空如也,可她分明感到,有什麼東西貼着她的後頸,涼得刺骨。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