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壓裹雜着灰塵在石板路上卷過,露娜不動聲色地蜷在艾麗婭懷中,粉雕玉琢的小臉半埋在披風下,那雙澄澈得幾乎透出光的眼睛卻一直牢牢盯着前方帶路的流民。
此行詭異重重,她能感覺到,有人,在刻意地引導他們走向某個結局。
但比這更緊要的,是榮耀魔堡內部的裂縫。露娜已經不能再等了。
那天夜裡,露娜在營地邊緣悄聲召來茜絲,借一袋乾糧為藉口,把她引到臨時帳篷後。
「茜絲姐姐,」她聲音軟糯,卻透着壓不住的沉冷,「你……見過堡主最近常去東翼偏閣嗎?」
茜絲一怔,「東翼?那地方舊得快塌了,平日只有拉文夫人去——等等……」她猛地噤了聲,臉色一瞬蒼白。
露娜輕輕抬頭,認真地看進她眼裡,說出那句足以顛覆一切的話:
「拉文夫人,不姓榮耀。萊昂納德的心,從來也不只屬於艾麗婭夫人。」
茜絲只覺得一股冷風從脊背一路卷至指尖,血色迅速從臉上褪空。
作為貼身侍女,她不是沒起過疑心,可是——她不敢信。
「你、你怎麼知道……」聲音發顫,幾乎帶着祈求這只是個玩笑的渺茫希望。
露娜沒有回答,只遞上用火漆封好的小紙卷,那是她找到的書里的那一頁註腳,一句被讀者忽視的背景描寫:堡主與貴婦之間的交易。
「給艾麗婭夫人看,趁還來得及……」
翌日清晨,陽光映在晨霧上泛着暈金,茜絲終於鼓足勇氣跪倒在艾麗婭面前,雙膝幾乎砸穿石磚。
「夫人,拉文不是普通來往的貴婦。」她低頭,指間輕顫,把那紙悄然遞上。
艾麗婭本正照着鏡子,為臉上一片風沙泛起的乾裂上輕拍潤膏,聽見這話時手一頓,涼意爬滿掌心。
她慢慢轉過身,眼中猶帶三分疑惑,接過紙卷。
「不許說半句話。」她輕聲囑咐茜絲,躲入帳中。
不到半刻鐘,帳內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崩潰聲響。
咔噠——是銅鏡碎裂在地的聲音。
艾麗婭跪坐着,望着膝頭那張紙,面無血色。
那些甜言蜜語,那些日夜偽飾的體貼,那些她曾引以為傲的夫妻恩愛,在紙上幾個精準的描寫後譁然粉碎,像月亮掉入湖底,碎得一乾二淨。
「為何……為何我竟從未察覺?」她喃喃,眼中神色翻湧,似悲、似怒,似恨——也似一種終於清醒的豁然。
她的世界,倒塌了。
而同一日,露娜悄然尋找上大哥。
那位因魔法反噬而常年臥床的青年此刻蜷在魔堡留給他的靜室之中,昏黃燈火下,眼神一如多年,渾濁、沉默、麻木。
「哥哥,我可以幫你。」
露娜軟聲開口,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但語氣中沉穩得不像一個嬰兒,更像一個歷經天地的老者。
大哥苦笑,「幫我?呵,我這身體,有什麼可救的?」
她沒有多說廢話,只輕輕一伸手,雪白掌心浮起一道淡金裂紋,如古老銘文,自中樞緩緩旋轉,帶起一陣滌盪靈魂的微震。
「這是……回溯神紋?!」
他從未見過如此清明、純淨的魔法波動,那一瞬,他的眼裡點亮了一星火光。
「你的反噬源於當初法陣重疊引爆,靈源中隱隱藏着斷裂的逆向術陣,我可以……回溯它。」
露娜說得極慢,語氣中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連續七日七夜,露娜不眠不休陪伴在側,指點他構建靈流迴路,一次次帶他嘗試遺失已久的魔法感知。
七日後,封鎖他魔力的詛咒陣悄然瓦解,一股清冽的魔力從胸口陡然爆發——
大哥愣住,再抬手喚起一道火焰冰刃時,那久違的術式如刃在掌,微震之中,淚水猝然盈滿眼睛。
他站起身,重拾屬於自己的力量。
與此同時,露娜沒有停歇。她找上了二哥。
那位曾經風頭無倆的天才,如今卻整日在塔樓中飲酒作樂,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
「你還在等他為你解釋嗎?」露娜一開口便擊中要害,「你陷入魔法困境,是因為他設計了神識干擾。」
二哥一怔,但神情很快被憤怒與自責淹沒。
他信錯人了。自小起頭的朋友,竟是暗地害他榮光盡失的罪魁!
「你有證據?」他的聲音低啞如石。
「當然。」露娜遞上那道藏匿在書頁角落的魔法殘痕,用回溯魔紋直指背後的暗網符引。
他看了看,又看了看這呵呵笑着的小露娜,只覺得心頭湧起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是羞愧,是感激,是又一次被人信任的驚慌。
他放下手中的酒,一夜未眠,將那套曾被擱置的魔符重組,成功解開自己多年無法操控的元素節點,再次踏上魔法之路。
第三日,露娜找到了性格最「隨意」的三哥。
「你是個天才,」露娜坐在木架上晃着小腿,「但你學偏了方向。」
「哈?真的假的?」三哥不太在意,倒了杯水,「我魔力低不是天賦問題?」
露娜簡直無法理解這人對懶的執着。
「你體內是雙系血脈,風與冥,兩系相斥你硬學『柔水沐心』,你當然學不來——」
一頓教訓後,三哥罕見地沉默了。
他盯着那個一本正經的嬰兒露娜,居然慢慢紅了眼圈:
「我……原來不是廢物。」
他那天夜裡把藏了五年的課本重新拿出來,從頭開始練習控風術,動作磕磕絆絆,卻認認真真一頁不放過。
數日之後,露娜站在營地邊,望着夜色降臨。
帳篷中傳來兄長的術法實驗聲,風雷交作,元素激撞有如舊日榮耀歸來。
遠處,茜絲低聲與艾麗婭說着什麼,那個曾經溫柔無瑕的夫人,如今臉上的憐憫與薄怒共存,她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魔堡的大路中央。
「茜絲,把馬車備好。」
「夫人?」
「我要回去,把他給的虛偽甜言,都一一討回來。」
露娜面無表情地看着那熟悉的路徑,突然低聲笑了。
「萊昂納德,這場戲,開始了。」萊昂納德的背叛在榮耀魔堡炸開了鍋。
流言像蛛網般迅速蔓延,攀附上每一塊石磚,每一個雕花窗欞,最後鑽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他站在高聳的塔樓上,手心沁出冷汗,俯瞰着下面竊竊私語的人群,如同螻蟻般渺小,卻又讓他感到窒息般的壓迫。
他後悔了,不是後悔背叛,而是後悔事情敗露。
他太自信了,自信能將一切玩弄於股掌之間,自信艾麗婭永遠是那隻溫順的金絲雀。
現在,金絲雀的利爪露出來了,閃着寒光。
艾麗婭坐在曾經與萊昂納德共進晚餐的餐桌旁,紅木餐桌映照着她蒼白的臉。
她摩挲着指尖的戒指,那是萊昂納德求婚時送的,曾是她最珍視的寶物,此刻卻像烙鐵般灼燒着她的皮膚。
她想起露娜那天清澈卻深邃的眼神,像一眼望不到底的古井。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瀰漫着熟悉的玫瑰香,那是萊昂納德喜歡的味道,現在卻讓她作嘔。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扯下桌布,銀質餐具叮噹作響,摔落在地,如同她破碎的心。
「茜絲,」她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去把家族長老請來,就說,我有要事宣布。」茜絲看着艾麗婭眼中的決絕,心中一顫,低頭應道:「是,夫人。」 她轉身離開,腳步匆匆,仿佛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着她。
露娜坐在搖籃里,看着窗外的飛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好戲,才剛剛開始呢……」她低聲呢喃,突然抬頭看向遠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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