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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晨光微涼，如水銀瀉地，一寸寸從高窗邊洇染進屋。
蕭索的光影中，男人手中那份已經落款的和離書，被他緩緩合起，像是葬送一段記憶的棺木。
萊昂納德的目光停在書脊上，恍惚良久。
而就在他剛將那本薄紙藏入最深的書架角落時，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
一道奶聲奶氣卻冷得像冰錐一樣的聲音刺入屋內：「你果然……一直都在演戲。」
是露娜。
她站在那裡，小小的身影幾乎被晨光包裹，烏黑的發披在肩上，小臉上看不出一絲孩童應有的稚嫩天真，只有刺破迷霧的冷靜。
萊昂納德眉心一跳，下意識退了一步，卻也隨即穩住了身形。
「你在胡說什麼？」他嗓音低啞，想要冷靜地駁回，卻被露娜接下來的話斷得乾乾淨淨。
「你在外面養着那個叫米妮雅的女人，還給她一座小堡，每月供奉魔晶和藥水。他們的孩子，都快出生了。」她一字一句，像是利刃刺進這座魔堡最層層包裹的心臟里。
剎那間，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凝住了。
書房門外，一個腳步微微踉蹌的身影，正緊緊地抓着門框，那隻戴着藍寶石指環的手在輕輕顫抖。
是艾麗婭。
她的頭髮微微鬆散，目光落進屋裡看見萊昂納德那張驀然蒼白的臉時，她整個人如被雷轟了一瞬。
「所以……是真的。」她聲音沙啞得不像她自己。
「艾麗婭！」萊昂納德的聲音裡帶了顫，一步衝上前去，想去抓她的手，卻被她猛地抽回了手臂。
「你……你居然……」她捂住嘴巴，強忍着淚意，眼中卻有億萬個碎掉的幻影在閃爍。
那一瞬，她腦中浮現了無數回憶——初識時他為她擋下魔獸利爪時的笑意、夜色降臨下他為她披上的袍子、雪落初冬時他狼狽地跑來說要帶她去看極光……
那些溫柔，那些誓言，如今都成了針，一針一針扎在心口。
「不，好歹騙我一輩子。」她艱難地吐出一句，腳步卻止不住往後退。
她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座她守護了半生的堡里，在那張昔日親吻她額頭的嘴唇背後，竟藏着另一份溫柔，送給旁人。
她想痛哭，卻哭不出聲音，淚水憋在眼眶中打轉，像是下一刻便會衝破整個命運的堤壩。
露娜垂眸看着這一幕，小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只有淺淺的嘆息，如夢初醒。
但她知道——這只是變局的開始。
午後時分，天空陰沉得像積蓄了無數苦澀的沉默。
大哥坐在庭院拐角的藤椅中，雙腿蓋着魔紋縫製的灰毯，指節泛白，身體斜靠時不自覺有些扭曲。
他已經好久沒真正入眠了，魔法反噬讓他痛苦不堪，靈識也時而混亂。
聽到露娜提起那段古老的禁書·《輪轉契術》時，他原本昏暗的眼中猛然亮了一道火。
「你說……你知道怎麼解除詛咒？」他的聲音不大，但壓着一股叫人心悸的渴望，「不騙我？」
「我騙你做什麼？」露娜撇撇嘴，將手上的糖果紙隨意一扔，小鼻子一哼，「除非我閒得連命都不要了。」
她語調雖然稚嫩，卻分明帶着一種堅定直撞大人世界的自信。
大哥看着這個本不該擁有如此沉穩的小孩，喉頭動了動，本該早已冷卻的內心，悄悄升起一絲久違的熱意。
「可這解咒術……會有風險？」
「不試試，你就永遠像根歪掉的樹杈，卡在屋角曬不到陽光。」露娜啃了一口糖，含混不清地說着。
大哥閉上眼，仿佛在回憶那曾屬於他的天光。
他沉默一瞬，然後緩緩點頭，眼中第一次帶着與其說是希望，不如說是……掙脫命運的野心。
另一邊，魔堡西側的塔室中，二哥正一貫地蹲坐在堆滿魔法殘頁的地板上，自言自語着，眼神早已不似從前那般清澈稜角。
自從他被最親密的摯友出賣、送入那個封閉禁域後，他整個人像是碎成了幾瓣，拼不回去，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露娜走進門時，他根本沒抬眼。
「別來煩我。你們都對我失望，我也對全世界失望。」
「你不是失望，是天真被打了個巴掌，接不住，才躲着哭。」露娜繞過一堆搖搖欲墜的書稿，徑直走到他面前，拍了拍小手中的藍灰色魔晶。
二哥下意識抬頭，目光落在那枚魔晶上時，整個人像被一道電流劈中。
「這是……『鎖心石』？！被破解的？！」
露娜叉着腰得意地笑：「破解方法我有，三年前那個禁制你破得太急，反倒給自己扎了套。我來解，你配合，三日可出。」
二哥呆呆地看着她，嘴唇輕顫。
原本寂寞如死水的眼眸深處，緩緩浮現了一線希望的光。
「你為什麼……幫我？」他輕聲問。
露娜走過去，將魔晶放在他手心裡，語氣平淡：「贖命。」
「你命里該在劇情第七十八章死，我不救，你就該退場。我既然攪這局——自然全部收拾乾淨。」
二哥怔住，看着她淺色眸子裡那不屬於孩童的清冷通透。
之後好久他才喃喃：「原來，真有曙光。」
傍晚的風吹得魔堡窗幔鼓鼓，像是藏着許多話想要說。
廊道盡頭，燈火微昏，露娜抱着一枚異色魔法核晶退了出去。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步伐。
是茜絲，小跑幾步在她身後，「小姐，三少爺找您。」
露娜停下腳步，側眸一笑，笑中卻有股意味不明的涼意。
「終於想明白了嗎……」她輕輕地說了一句，轉身踏進那片微光交錯、迷霧漸起的長廊中。
遠處，一道身影站在昏暗鏤空窗前，沒有回頭，只輕聲道：
「露娜——我們談談。」
廊道轉角，纏枝魔藤編織的雕花浮窗下，光影一片斑駁交錯。
三哥——西爾安，正倚着半扇木門，手裡把玩着一枚沉重的銀質徽章。
他的側臉藏在光影里，眉眼英俊，卻浮着一層浮躁與憔悴。
「你來了。」他頭也不回地道，語氣漫不經心，像是邀約了舊友來聽一出無趣的戲。
露娜站住，細軟的小靴踏着地毯沒什麼聲響，她眨了眨眼，隨手將手中那枚微微發燙的核晶藏進袖口。
「你不是說『天才無需被教訓，只需仰望星辰』？怎麼突然要談話，是星辰踹你一腳了？」
西爾安終於轉過頭來，那張曾被稱為魔堡最耀眼少年的臉，此刻卻泛着一絲說不清的疲憊。
他勉強揚起嘴角：「我不過是……看不慣你一副小大人嘴臉。」
「那我也看不慣某些人一天到晚躺在塔樓頂上跟龍鷹比誰更會擺爛。」露娜毫不客氣地插話，站到他正對面，仰起小臉。
西爾安冷哼一聲，把徽章丟進窗邊盆栽里，聳了聳肩：「說到底，你不就是想我回頭苦學魔法？不好意思，天賦高就是我的原罪，壓力更是我不學的藉口。」
「你應該去寫書，標題就叫《我如何靠嘴硬成功荒廢天賦》。」
露娜翻了個白眼，聲音軟糯卻透着一股慍色：「你是不是忘了？當初試煉場上，是你把我從那條狂暴火靈身下拖出來，現在你卻說星辰太遠乾脆別看了，那我是不是也該怪你——讓我看到了星星？」
她話音落下，空氣里安靜了一瞬。
西爾安一怔。
這小傢伙……居然搬出自己說過的話來「敲打」他。
那句話是他十歲時說的，風頭正勁，眼裡只有魔法與榮耀。
可如今，他卻像個落荒而逃的孩子，窩在過往的光環底下苟且偷安。
「我那時候懂什麼……」他咕噥，聲音低了幾分。
露娜緩緩踱步到他面前，皺着眉：「不懂的時候你敢說，懂了就慫了，是不是有點可笑？」
西爾安的他眼神遊移，嘴角動了幾下，最終只是低頭仰望那扇打開的窗。
風吹入來，帶着塔外訓練場上遠遠的喊殺聲，青年的指尖微微顫動。
他曾是那片聲音里最閃耀的一道火光，如今卻連點火的勇氣都快失去。
「外頭都說你是魔堡的傷疤，被天賦耽誤的『假神童』。」
露娜淡淡地道。
「你——」
「但你知道我怎麼跟他們說的嗎？」小姑娘歪着腦袋看他，眼裡隱有狡黠。
「怎麼說？」
「我說你只是要悄悄醞釀，再炸出一場誰也沒預料到的天雷。」她舔了舔嘴角，那枚核晶的餘溫還在指尖微燙，就像她堅定得幾近頑固的信念一般。
西爾安一震，喉頭哽了片刻。
片刻後，他捂着臉，一聲苦笑硬憋成了嘆息：「你知道我修的火系魔法為什麼亂到走火入魔？」他手慢慢攤開，有一道古舊燒痕爬在掌心上。
「以前沒人肯告訴我實話——我根本不適合純火系。全都覺得我只配修它，因為看着夠亮、夠『天才』。」
露娜沉默片刻。
「你適合風火交織，掌控浮能波形的複合體系，強不強沒人在意，只要看起來『震撼』。你說，那是不是魔法？還是舞台劇？」
西爾安仿佛把這些話憋了無數年，那一刻說出口，甚至覺得渾身輕鬆。
露娜卻輕哼：「那你就為他們戰還是為自己活，你都這麼大了還搞不清楚？」
他望着露娜，這個稚嫩的小女孩，神情早已不似從前那般鋒芒。
他眼底，忽然有了慚愧——他看到了自己的軟弱，也看到了這個本該被保護的孩子，如何一次次為他們挖出了活路。
「我……我會試試，重新來。」
他咬牙擠出這句話，低沉卻不再浮躁。
露娜拍了拍他肩，笑得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賊兮兮：「嗯哼，不然你就真要被我釘在『擺爛榜』第一名牆上啦，永不翻案。」
魔堡主宅深處，茜絲扶着雕花石柱，目光死死鎖定那扇緊閉的書房門。
她的眉緊蹙成一個「川」字，指尖稍一用力，即使戴了薄絲軟手套，也能感覺出手心微微破了皮。
「夫人竟為那樣的男人，哭了一整個時辰。」
她嘴唇繃緊，壓抑着怒火。
那間房裡，曾全是歡笑，現在卻換成了沉默與壓抑。
她親眼看着艾麗婭紅了眼睛，又仿佛什麼也沒發生地起身去處理堡務。
「真是……太離譜了。」她低聲咬牙。
「米妮雅……萊昂納德……這對狗男女。」
烈風自枯井花廊吹來，帶着一絲髮霉書皮的味道，也好像混進了壓抑太久的怨憤。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神漸冷，心中一個決意緩緩成型。
「夫人捨不得親手討回公道，那我就替她收債。」
魔堡後花長廊，一株株燃葉紅楓在風中低語。
盧修斯靠在長椅邊，望着騎士訓練場裡那群重組兵團正揮汗如雨排演魔陣。
「原來這個堡，早點塌了會更好。」他低聲說着，轉頭看向送來點心的僕人，「小小姐呢？」
「剛才去了西塔方向。」
盧修斯點點頭，輕聲道：「她真是……比誰都穩。就像把風收進手掌的人。」
他捧起茶盞，似笑非笑。
這個家，終於有人聽見了那些從沒被喊出的呼救。
另一邊，主書房裡。
萊昂納德雙指摩挲着捲軸的邊沿，指節微動，緊張至極。
他看着寫着「艾麗婭•希布爾」名字的契約副本，臉色陰沉如舊銅。
「女人一旦知道的太多，就開始變得……不可控。」他咬牙，低聲自語。
他一向以為所有事都在他掌心，可現在，不僅艾麗婭可能離他而去，就連三個兒子的心也似乎漸漸不再圍着他轉。
還有露娜。
這個小小的、怎麼看都該只是個女嬰的傢伙，卻像刺蝟一樣扎住了整個玩局。
「不能再等。」
他霍地起身，拂袖帶起一陣魔力波動，透過書架暗裝的魔法陣聯絡石，一道詭異的幽藍光芒在桌面躍動，仿佛在等待新的指令。
「筆記、記憶、她的線索。」他沉聲吐出幾字，手指滑向啟動核心。
忽地，那光芒輕顫了一下，藏着一股不安的氣息。
萊昂納德眼神驟冷，一把將石頭按下。
光波剛剛傳開，他卻猛然側頭，看見艾麗婭的畫像輕輕歪了一點角度。
他盯着那歪斜的一角，表情複雜。
「——或許，還有得救。」他沙啞一笑，卻像笑進了千層冰。
下一秒，畫像後微不可察地，「咔噠」一聲。
聲音極輕，沉默如從地底傳來，卻像命運在緩緩拉開一簾新幕。
魔堡籠罩在一種奇異的靜謐中，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露娜小小的身影穿梭在走廊間，手裡握着那枚異色魔法核晶，指尖傳來一陣陣溫熱，像極了跳動的心臟。
她抬頭望向窗外陰沉的天空，深吸一口氣，嗅到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潮濕的泥土氣息，夾雜着遠處飄來的淡淡血腥味，那是騎士訓練場上傳來的。
她似乎能聽到心跳聲，一下一下，沉重而有力，那是魔堡的脈搏，也是她自己的。
露娜舔了舔嘴唇，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大廳里，艾麗婭端坐在高背椅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扶手，發出清脆的聲響，一下一下，敲擊着她的心房。
她的目光落在牆上萊昂納德的畫像上，畫像中男人英俊的面龐此刻顯得格外陌生，讓她感到一陣陣寒意。
茜絲站在她身後，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大哥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焦躁不安地等待着露娜的消息，他仿佛能感受到體內魔法的躁動，像一匹被囚禁的野獸，渴望得到釋放。
二哥呆坐在塔樓里，手裡緊緊攥着露娜給他的「鎖心石」，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閃爍着希望的光芒。
三哥站在窗邊，望着遠處的訓練場，耳邊迴響着露娜的話，他的內心掙扎着，猶豫着，像一艘迷失方向的船，在風浪中搖擺不定。
盧修斯坐在花園裡，品着苦澀的茶，目光深邃，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突然，書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萊昂納德走了出來，臉色蒼白，眼神閃爍不定。
他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艾麗婭身上，聲音沙啞：「艾麗婭，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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