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聽聞你近來派人在沛縣四處尋找家人。你我兄弟一場,只要你肯乖乖投城表降,我便放了令尊與夫人。若你不義,小弟便在這兩軍陣前,烹殺你的家人,看你將來如何面對天下將士!」
項羽高坐在烏騅馬上,這個眉眼俊朗的男人,這些時日以來,常常與他的虞姬出入成雙。
呂雉每每看見,都忍不住想,為何自己不能像楚王的虞姬一樣,常伴在劉邦的身邊。
不過就是上陣殺敵,不過就是槍林箭雨,她不是不敢闖的,只要能看着他、陪着他的。
可惜……
她的視線緩緩望向劉邦,他今天所擁有的一切,想來也是付出了許多吧!到如今,他終於如願以償,成了堂堂漢王,她又怎能忍心見他為了自己而受辱?
她抿嘴,牙齒悄悄地叩緊了舌根,卻聽他用久違的洪亮嗓音笑答:「賢弟既然還記得你我是結拜兄弟,我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你要是烹了他們,請不要忘記分我一碗羹湯。」
呂雉驀地抬起頭來,那一剎,她的瞳孔都在無聲放大,心臟仿佛瞬間被抽緊成一個風乾的棗核。
她以為他會為難,她甚至為他做好了自絕於兩軍陣前的準備,卻原來……他根本就沒有想過,為了她而放棄什麼。
她的身體無法自抑地顫抖起來,抖得猶如風中的落葉般,連容顏都仿佛瞬間枯敗般萎謝。
一口血噴了出來,她的身體緩緩向後栽倒,眼前的天空那麼亮,一如初見那日馬背上的天空。
當日,是誰溫言如風地說:「你,呂雉,是我劉邦最重要的女人!」
成親八年,她為他從閨閣千金嫁作洗手作羹湯的農婦。她為他生兒育女,持家孝親,為他嘗盡相思之苦,冷寂之痛。為他坐牢受辱,為他顛沛流離,換來的,便是這分羹之報!
劉邦,你的心,原來,竟是這樣狠,這樣狠!
公元前203年秋,劉邦利用「鴻溝議和」誘騙項羽放回了劉太公和呂雉。做了兩年零四個月人質的呂雉終於再次見到了劉邦,同時見到的,還有一同迎她回漢營的戚氏。
那個女人,擁有她曾經也擁有的青春嬌艷,她的皮膚嬌柔白皙,望着自己微笑行禮,風情楚楚地飄來。
「姐姐!」戚氏微微屈膝,雖是尊稱,卻並無半分敬意。
呂雉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視線移向劉邦,她的心裡還是有着三分希冀的,也許,他願意給她一個解釋,也許當年的兩軍陣前,他說出那樣絕情的話,只是權宜之計。可是,劉邦雖然握着她的手,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慰後,視線便又飛回了戚氏的身上。
呂雉另一隻藏在袖中的手緩緩鬆開,掌心裡的月牙印里沁出殷殷的血絲。她垂下了眼睛,不讓任何人看見自己此刻悲憤而蒼涼的眼神。
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是她呂雉一生的依靠了。
她從此不動聲色,直至次年劉邦正式登基,她被正式冊封為皇后。
當那本沉甸甸的金冊交到她的手中時,她站在未央宮的正殿,鳳冠霞帔,看着殿下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和宮女內侍,不由得想起當年劉邦帶她策馬沛縣,問她喜不喜歡那高高在上,策馬馳騁的感覺。
彼時她只顧着兒女情長,心如鹿撞,但此刻,她心靜如鏡。她知道,她愛這種感覺,但這份睥睨眾生的尊寵,她再不要任何人給。
只有自己變得足夠強大,才能保護自己和自己想保護的人。
「雉兒,你看,朕當年想給你的,如今都能給你了!朕早就說過,等朕功成名就的一天,必定不會虧待你的,怎麼樣?高興嗎?」劉邦握着她的手,一路走向琅華殿。
「高興,當然高興!皇上對臣妾和太子、公主的恩寵,臣妾萬分感激!」她屈膝行禮,聽見頭頂傳來滿意的大笑。
那一夜,她在屏風後洗淨凝脂,細膩芬芳的玫瑰花瓣洗不回她當年的青蔥柔荑。她披散着如雲長發,赤腳在琅華殿冰冷的大理石磚上走向劉邦。
明艷的琉璃帳緩緩垂下,當她褪盡香羅時,看見劉邦眼中剎那的失望時,心也微微抽痛了一下。
她如今風華染霜的身體,畢竟比不上那戚姬吧?她的嘴角噙起一抹冷笑。
劉邦像是立時回過神般,些許尷尬和內疚生起,化作一個略帶補償意味的長吻落在她的頸邊。
明黃色的緞被翻起浪花,呂雉睜大了眼,看着琉璃帳頂幽幽的光暈,默默,淚流。
昔年沉香,終於幽幽散盡,不復還來。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