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 Inktalez
第二天
「你醒了嗎?今天想去八大關看看,要不要一起?」
我意識朦朧地回了聲,「好。」
如果問我這許多年來對青島的印象如何,那大抵是起伏不定的路徑,猶記得大學時候,有一回乘公交車,前方是近乎垂直向上的坡度,道路又極其狹窄,司機師傅面不改色地轉彎,往上爬,坐在後側的乘客幾乎以仰躺的方式靠在椅背上心驚膽戰,但毫無意外地,公交車爬上了高坡,但着實令人記憶深刻。
八大關亦是如此,明明看着通達平整的路徑,走上去方知要靡耗全身的力氣,我和他行走在不算寬闊的馬路上,兩側是典型的德國式建築風格,偌大的人民銀行鑲嵌在一座類似教堂般的尖塔建築里,左右忽而上坡忽而下坡,我背着包,滿頭大汗,他看見了,不由分說把背包從我肩頭扯下來挎到自己的肩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他倒沒事人似的繼續往上走。
說實話,這招,我很受用,蠻橫的關心,細節的周到,好似我在別人心中占據很重要的位置,我是一個世界不容的人,任何人的心中都沒有我存在的地方,包括我自己,我厭惡自己,噁心自己,卻又極度渴望別人能霸道地用愛意填滿我的胸腔,以此證明我在這個人間還曾留下痕跡。
我沒有多說什麼,順從而乖巧地跟在他後面,走在樹影婆娑的林蔭道上,兩側的樹木挺拔而茂密,我對植物了解不多,幾乎到了分不清槐樹和楊樹的區別,直到槐樹開滿白色的槐花。
我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八大關的一端,那端有片不大的公園,或可稱其為休閒區,裡面有花朵和桌椅,他不知從哪兒買來冰可樂,在我揪着領口大汗淋漓的時候把冰可樂擺在我面前。
「謝謝。」
我獲救般擰開瓶蓋,咕嘟咕嘟感受氣泡划過食道的灼痛感,清爽刺激,甚至打了一個嗝。
放下可樂,他又及時地遞來一方手帕紙,我驚訝於他的細心,感激於他沒有說「你應該多鍛煉。」、「多事多出來走走,總悶在屋裡不好。」等羅里吧嗦的廢話,你對一個正在發病、隨時發病、翻身且難的病人說你要多跑步,這是多麼令人討厭的話,他沒有說,他只是遞來飄着淡淡香氣的手帕紙。
「前面又是一條長長的緩坡,休息一下吧,我也有些吃不消了。」
「好。」,我眺望着四周,「你經常出來旅遊嗎?」
「也不算旅遊,只是四處走走看看,不是有句俗話麼,人生苦短,可我不想活得又苦又短,所以一有時間就去各地看看風景,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愛好里。」
「同好啊,我也想走遍名山大川,走遍中國的山河湖海,可是一直沒這個機會。」
「或許是你沒給自己這個機會。」
我啞然失笑,低下頭,擦着額頭上的汗珠,「我一直很焦慮,不工作焦慮,閒着就焦慮,刷視頻焦慮,看電視劇焦慮,一切娛樂活動對我來說都是浪費時間,我總覺得時間很緊張,只有拼命工作才能稍微緩解這種焦慮感。」
「我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那種感覺一定很煎熬,你有考慮過去看心理醫生嗎?」
「心理醫生的圈子太雜了,不知道哪個好哪個不好,況且這種消費對我來說很奢侈,所以我看精神科醫生。」
我以為我的直白會使他吃驚,但他只是點點頭,表示認同,並沒有進一步追問,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恰到好處,好到令我惶惑這世間是否真的存在這樣一個人。
「有段時間,我也很抑鬱,幾乎到了要做MECT的地步,但好在都挺過來了,所以我大抵能明白你的感受。我是幸運的,希望你也足夠幸運。」
我以笑回之,站起身,「歇得差不多了,出發吧!」
我們從一座座別墅小院前經過,他脖子上掛着相機,不是擺出專業的架勢來從某個特定的角度拍攝出一張張美麗的照片,拍完之後走到我面前,我們肩膀擦着肩膀,他把那塊小屏幕上的照片呈現給我看。
「怎麼樣?」
「以我庸俗的門外漢的眼光看來——很漂亮!」
他滿足地笑,露出半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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