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專的板凳還沒有捂熱,同學們的屁股不約而同地坐不住了。全新的環境,寬鬆的時間,來不及更多體會學校的種種味道,或有意,或隨心,大家紛紛走出校門,開始探究外面的世界。
開學後的第一個星期六,集體勞動的任務在上午就完成了,政治和形勢教育的課程也不多,我早早地來到小操坪,等待着校車的啟動。仿佛是迎合大家的心情,兩台校車比往常提前半個小時停靠在了女生宿舍旁邊,鄧師傅笑呵呵地打開了車門,同學們如潮水一般涌過去,我站在潮水的中間,被波浪推進了車廂,居然找到了一個座位。
去哪呢?在學校一個星期的時間,雖然沒有去邵陽這個自出生以來從未見過的「最大城市」裡面走走,但從老鄉和同學們的口裡,我得知了在這裡還有不少的「熟人」在:在三中和一中時的高中同學,有十多人在這兩年先後考進了邵陽的各個大學,除了工專之外,還有師專、湖大分校和電大,再加上衛校辦了個大專班;同時,雖然邵陽的各個中專已經不再招收高中畢業生,但幾個技校如一技校、二技校、商業技校等,也有好幾個出身城鎮的老同學混在其中。既然在邵陽人生地不熟,那就先去這些學校走一走吧。
打定主意去兄弟學校,向來喜歡先難後易的我,第一站準備去最遠的湖南大學邵陽分校,正好我們的校車最後一站便是湖大分校,我擠上校車後,不用擔心坐過站,只管一路慢慢地欣賞城市的風景。
邵陽不負「大城市」之名,從校門口出發,車輪從狹窄的煤渣路碾過約百米,便進入了柏油鋪成的320國道,平坦而寬敞,一路經過漁苗場、資江橋,很快進入了市區繁華路段,右邊多是五六層的樓房,紅磚平頂的煞是好看,奇怪的是,左邊的房子低矮了許多,兩三層的比比皆是,一層的瓦房也隨處可見。直到駛過汽車西站,兩邊的房子才像整齊的隊伍一樣站了出來,前面已隱約可以看到據說是邵陽最高建築的百貨大樓,以及邵陽人流最集中的人民廣場。
校車在廣場和百貨大樓之間穿過,右拐進入了一條還算寬敞的街道,東風路到了,路邊有據說是邵陽最昂貴的東風飯店,我又看到了中醫院等一溜的單位牌子。車輛平緩地行駛着,突然慢了下來,前面不遠處有一座橋,橋頭左側不斷湧出匆匆的人流,把街道占去了大半邊,知情的同學告訴我,那是邵陽著名的橋頭市場所在地,可以在裡面買到品種繁多的衣服、鞋子和日常用品,比商店裡面便宜很多,因此來往的人特別多。
人流一直在涌動,但車輪也沒有停止滾動,東關橋(後來改名為青龍橋)被甩在了身後,紅旗路被踩在了腳下,兩邊的單位、商店似乎比東風路還要多,只是這條路長了一些,顯得不那麼擠。我正慨嘆大城市的繁華時,兩邊的房屋卻變低起來,街上的行人也稀疏了幾分,真正的城市中心似乎正在離我們遠去。
果然,一排房屋堵在了路的盡頭,車輛左轉,我們看清牆上掛着公共汽車站的牌子,不少的公共汽車或出進或停靠在裡面,我們的校車絲毫沒有管這旁邊的風景,加快速度繼續前行,算起來,從學校出發至今,走走停停的中間,已經有四五十分鐘了,把我們送到目的地之後,鄧師傅還要接上另一趟人回學校呢。
校車行駛在慢慢變寬的公路上,兩邊的房屋越發的稀疏起來,有時候兩三百米都見不到一棟高大的建築或者房屋群,野草掩不住的黃土也時時映入眼帘,偶爾冒出的坑坑窪窪讓車廂里的同學們不斷東倒西歪,嘻笑聲與叫罵聲接二連三,左邊離公路百米左右出現了十餘棟房屋,臨路邊不到十米的地方聳立着一個小小的牌樓,湖大分校到了。
下車,拐下一條兩邊長滿雜草、中間坑坑窪窪的泥土路,前行十來步,一垛紅磚砌築的矮牆中間挖了一個大洞,門口沒有像工專一樣安排人員把守,我隨着人流走了進去。
抬頭一望,建築群還隔着百十米的距離,橫亘在面前的是一片黃土瀰漫的空地,近處有一個點綴着雜草的土坪,兩頭分別豎着一個長方形的鐵門,雖然不是想象中的標準足球場,但規格比工專的大了一倍,球場上不時有一堆男生在跑動、帶球;稍遠處,似乎是教學樓與學生宿舍的雜合體,人群總是三五個一起,有的帶着書本,有的端着飯碗,好像還不到開餐的時間,想來在這裡讀書比我們那邊要輕鬆一些。
扎進人堆里詢問一下,這兒集中的主要是熱電、標準化等專業的學生,我得到消息的那些同學,大部分讀的是生物、農綜專業,他們的領地,離這裡還有幾百米的路程呢。
沿着左側的山體,我和尹顯南等人繼續行走在幾米寬的泥土路上,路邊隨處可見農民種植的各種蔬菜,偶爾還有幾丘水稻在旁邊彎腰迎接,路過一座簡易的石拱橋時,旁邊的農舍里跑出一隻大黃狗,衝着一位身穿花衣服的女生叫個不停,她怯怯地小步跑到尹顯南的身側,好像成了他的影子似的一步一趨。
終於爬過一段小小的斜坡,來到一片小樹林邊,幾棟兩三層的磚房掩映其間,空坪里的學生人頭攢動,正式開餐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就在空坪裡面,我和尹顯南都發現了幾張熟悉的臉,我們共同的高中同學廖炳炎迎了上來,帶着我們一起走進食堂,享受起與工專差不多的伙食來。
吃過晚飯,在廖炳炎同學的陪伴下,我先後找到了幾位高中時的同學,或是三五個聚在寢室里聊聊,或是一對一的跑到樹林邊走走,翻開我1989年10月某天的日記,記錄了下面一串名字:同在一中插班的胡一炎、謝俊,同在三中讀三班的廖炳炎和曾昭燈,他們讀的似乎都是生物專業,主要做師資培養,只要讀兩年就可以畢業。還有並不是高中同學的殷玉華,這個擁有女孩名字的白淨男生,是小姑父的表弟,讀的農綜專業,按當時的行情,從農村出來的人很不喜歡繼續和「農」字打交道,但為了跳出農門,這個專業成了一些高考成績不太理想者的唯一選擇,好在當時還有一種說法,學農的工作後更容易當官,也讓他們多了一個盼頭。很有意思的是,我的這些同學,幾個學生物的,後來都做了老師,至於教生物的,卻沒有一個;殷玉華和另一個在邵陽農校讀中專的曾廣偉,後來倒是都當了官,殷玉華是洞口縣的一個局長,曾廣偉是邵陽市農業局某二級機構的負責人。
在殷玉華的寢室里秉燭夜談,在城市邊沿里聞着幾千年沒變的農村味,我在不知不覺間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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