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凌晨時分,葉晨就被富貴一陣輕搖給喚醒。
「葉晨,醒醒,收拾好東西咱就出發。」
「嗯……」 葉晨睡眼惺忪,撐着那雙似合非合的眼皮,迷迷糊糊地起身,跟着富貴將一路上生火要用的用具搬到馬車上。
這馬車純粹就是普通的運貨馬車,可不像影視劇里男女主乘坐的那種,有頂有帘子,配置豪華,只不過是把趕集用的牛換成了馬而已。
就這樣,浩浩蕩蕩三百多人的隊伍出發了。
樓俞這小子慣愛出風頭,他背着弓箭,騎着馬威風凜凜地走在最前面。而他身後的兩排將士們整齊劃一地步行,拉着十多輛馬車依次前行,整個隊伍看上去頗為齊整,但也有個別不同之處。像葉晨這種體質較為柔弱的,就只能坐在馬車最後,和最前面的隊伍相比,氣質上就顯得格外不同。
葉晨對走路沒什麼概念,只覺得坐在馬車上速度實在太慢。這官路雖是壓平的土路,但和水泥路相比,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才剛坐上兩三個時辰,葉晨就被顛得受不了了。
「富貴哥,我想下來走走,這坐着也太遭罪了,顛得我頭暈目眩的。」
富貴走在他旁邊,他倆所在的馬車是最後一輛,車上裝的都是做飯用的雜物。雖說這些雜物不算太重,但比起前面那些幾乎空着的馬車,為了不耽擱行軍速度,他們這輛車自然就被排在了最後。
「那你下來走走,就怕你跟不上隊伍的速度。」
葉晨眉毛一挑,伸長脖子瞅了瞅正在「龜速」前行的隊伍,「就這速度,我怎麼可能趕不上?」
說着,兩腿一蹬,葉晨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加入了步行的隊伍。
他穿着好幾公斤重的盔甲,剛開始因為好奇,倒沒覺得有多累。但漸漸地,葉晨就察覺到不對勁,怎麼步伐變得越來越沉重。本來他後面還有四個人一起走,可半個時辰過後,就只剩下葉晨一個人在最後面拖着步子。
這些被樓俞挑選來負責押送糧草的天乾和中庸,個個都是體型健碩之人。相比之下,葉晨這種瘦弱得還沒他們胸口高的小子,自然有些與眾不同。
眼看着葉晨就要掉隊,走在最後面的一位大哥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後衣領,像拎小雞似的把他提到了馬車上。
「行了老弟,你就老實在上面坐着吧,要不然掉隊了,我們還得派人去找你。」
葉晨一臉無奈,甚至無奈到都想回娘胎里躲躲。這種被人拎着的經歷,他真是好久都沒有 「享受」 過了。
別人走一步,他得走兩步,再加上身上穿着十多斤重的鎧甲,實在是舉步維艱。算了,他還是放棄掙扎吧,屁股受點罪就受點罪,總比兩條腿跑斷強。
到了中午,隊伍已經離開軍營三十多里遠。照這行軍速度來看,一天走上五六十里路不成問題。按照滄州和瀾州的距離,這趟糧草押送估計不用七日就能完成。
越往滄州的州境線靠近,官路上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乞丐。只要見到有人路過,他們就紛紛跪倒在地,手裡抱着破碗向路人乞討。
就算見到來的是穿着盔甲的官兵,這些人也不害怕,反而直接衝上來抱住一些士兵的大腿。
「官爺,給點吃的吧,我們都好久沒吃上飯了。」 一個瘦骨嶙峋的婦人懷裡緊緊抱着孩子,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根本遮不住身體,但她還是努力將孩子往懷裡藏。
一些本想一腳踹開的士兵,看到這一幕也不禁心生不忍,於是從胸口掏出乾糧遞給了這對母子。
而就是這一幕,讓藏在林子裡的一些流民瞬間紅了眼。他們一窩蜂地衝出來,對着隊伍大聲嚎叫:「官爺給點吃的吧!」
本以為只有幾十個人,可眨眼間,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了上百號人。那對母子剛到手的乾糧餅,自己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身後就衝出來幾個男子的身影,大手揮過,把她手中的白餅奪走了。
似乎早有防備,那婦女手裡還緊緊攥着一些餅渣,她像保護稀世珍寶一樣,抱着孩子擠出人群,躲在角落裡,攤開手心的餅渣,餵給兒子吃。
「幹什麼?」 樓俞聽到動靜,迅速從前方調轉馬頭,雙腿夾緊馬腹,從背後掏出箭羽,然後一箭射向這群人中間。
箭羽幾乎是擦着每個人的身體飛過,卻沒有傷到一人。
樓俞先是看了眼坐在馬車上,有些不知所措的葉晨,然後將視線緩緩滑過這群流民。他揮動手中的皮鞭,目光冷冽地掃過每一個人的眼睛。
見到樓俞手中的兵器,一些流民嚇得顫顫巍巍地倒在地上,連忙求饒:「官爺,我們錯了,我們不敢了。」
一些人更是用力地磕頭,很快額頭前就出現了血跡,混着臉上的泥濘,讓人不忍直視。
「你們是哪裡的流民,為何跑到瀾州來?」 樓俞騎着馬,緩緩穿過人群,聲音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一位老者,看樣子像是這群人的領頭。他拄着拐杖走上前,跪在樓俞面前。那張滿是溝壑的臉龐,仿佛被歲月無情侵蝕,只剩下滿臉的淚水。
「大人啊,我們是滄州雲嵐縣的良民,那裡發生水災。馮縣令自己帶着家眷逃了,我們剛交糧給瀾州的將士們,實在家裡沒糧沒活路了,才想到來瀾州謀條生路。」
「縣令跑了?發生水災?來瀾州?」 樓俞的每一個問號都問得愈發沉重,「這滄州雲嵐縣和瀾州接壤,要是發生水災,為何我們瀾州一點消息都沒收到?況且你們放着雲州、燕州等富饒的地方不去,偏偏跑到這邊境的瀾州來幹什麼?」
葉晨看着樓俞,不禁有些恍惚。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樓俞認真辦事的樣子,原來這小子認真起來,還真有幾分小樓將軍的模樣。
「哎,大人有所不知啊!這縣令馮正揚不知收了何人的賄賂,說途徑我們雲嵐縣的攬月江岸邊有金礦,就派人去炸金礦。結果火藥放多,一下子炸出個大口子,把我們那些地勢比水位低的村莊全給毀了。而他呢,在火藥爆炸後,就帶着家眷跑了。」
老者說着有感而發的落下淚來,一旁的百姓也開始眼含熱淚地看向樓俞,希望他能主持公道。
「我們這群好不容易活下來,想去雲州某個生路,結果還被城門口的官兵攔住趕走,這我們也是沒辦法才想着何將軍仁慈,才來瀾州來。」
「那你們怎麼不向臨縣求助?這麼大的事,早該上報朝廷。這馮正揚想私占金礦不成,又闖下大禍,致使村莊田地被毀,數千百姓流離失所,生死未卜。」 說着,樓俞的眼裡燃起了憤怒的火苗,咬緊了後槽牙放出這句狠話,「要是讓我抓住他,定要取他狗命!」
身為武將,保家衛國;作為文臣,護民安康。這些都是為人臣子,享受俸祿應盡的職責。可這群狗官,前線灑熱血沒他們的份,欺壓百姓倒是幹得得心應手。
樓俞緊緊攥着手裡的馬繩,直到手指端的指甲刺進了手心,血液順着手腕緩緩滑落,他這才找回了些許意識。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時,少年人的臉上已全然沒了青澀。只見他振臂一呼,對着所有的士兵們說道:「行軍途中,要是有多餘的糧食,都分給他們。」
坐在儲備糧旁的葉晨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立刻打開馬車上的一個布袋,開始給這些流民分發食物。
聽到樓俞這話,流民們紛紛對着樓俞跪下,不停地道謝。
看着這些百姓跪倒在自己面前,樓俞的內心猛地一震,仿佛有什麼閥門被悄然打開。
他學武十餘載,在前線殺再多的狼族又有什麼用?連自己國家的百姓都保護不了。本以為只要頂住前方的危險,身後的天啟就能風調雨順、國民安樂,卻不曾想,傷百姓最深的竟然是自己的同胞。
食民脂膏,卻犯下屠民殺生之舉,這怎能不讓人心寒。
等到給這群流民一一分完糧食後,軍隊的口糧只剩下了一半。樓俞雙眉緊皺,神色嚴肅,略作思索後,果斷地下令:「所有士兵,從今日起,每日吃食減半。咱們加速前行,不必七日,只需五日便能返回。」
樓俞在流民吃完飯後,從懷中掏出一份文書,伸手遞過去,聲音稍緩地說道:「這是給懷陽縣主的信。你們到了瀾州,若是沒有地方可去,就前往懷陽縣,將這封信親手交給懷陽縣主,她自會妥善安排你們的住行去留。」
「多謝大人!」 老者激動得雙手顫抖,眼眶泛紅。他緩緩伸出雙手,如同接過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一般,接過樓俞遞來的書信。
終於,一滴淚水忍不住從他的眼眶中奪眶而出,「啪嗒」 一聲,落在了信封上。
看到信封上的淚水,老者像是犯了大錯一般,趕忙伸手將其輕輕擦掉,隨後小心翼翼地把信塞進自己的懷中。
然而,等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樓俞已經翻身上馬,雙腿輕夾馬腹,手中韁繩一抖。
馬兒嘶鳴一聲,樓俞帶着士兵出發。
少年昂首挺胸,身姿挺拔,落日最後的餘暉如同金色的披風,灑落在他的背後,將這位騎馬的少年郎映襯得無比神聖,仿佛一尊守護世間的戰神雕像,散發着令人安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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