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人類發現自己,身為唯一兩個曾經身在中國的靈魂,苗成岷和屠皎旻帶着眾喪屍隱沒在森林中四處尋找墓地。但是他們生前都是城市裡的人,哪來過這種深山老林里,他倆也就無非是帶着大家像一群無頭蒼蠅般四處亂撞。
苗成岷曾經在河水中看到過自己的樣子,那是他們第一次在白天出沒,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泛白的眼睛裡長滿了蛆蟲,甚至另一個眼眶子是空空的,但是眼眶中閃着幽幽的磷火光,似乎正是這個東西讓自己能用兩隻眼睛看這個世界;身上披着一個土灰色的破爛衣衫,瘦骨嶙峋的肉體中,肋骨的輪廓清晰可見;苗成岷全身都是土黃色的,沒有任何一點生命的氣息:說白了,自己就是一副行屍走肉,真正的行屍走肉。
如此驚恐的樣貌,怎麼敢進入人類社會?一旦被目擊,絕對會被當做怪物被徹底清除。
來之前,苗成岷還希望自己能靠着三維的身體去看看地球上生前的親人,但是自己寄生在這樣一副令人恐怖膽寒的腐肉之軀上,他知道這只能成為幻想了。
「為了不引起人類的恐慌,我們只能在夜晚無人的深山裡活動了。」昨天,在太陽即將升起之前,苗成岷對眾喪屍說,「我們的使命就是保護混沌結晶不被攽薩奪走,目前他還未接收到最新的信息變化,一段時間內不會有大問題,但是我們依舊不能掉以輕心,如果不能抓緊時間擴大我們先鋒隊的力量,將來一旦發生可能的戰爭,我們和人類都會很吃虧。」
苗成岷環望着眼前新來的隊員,他們主動站在了第一批隊員的身邊,排成一個等腰梯形的陣列,這是神域軍事武陣的基礎排列方陣。
「界王告訴我們第一批先鋒隊一個好消息,聽說,新來的隊員里,有人精通技能!甚至說是有帶着四維時空特有元素的……構成身體的基本元素?夠用了!神域隨便什麼化學元素都是這不可能有的。還有用神域科技武裝自己的?真是一代比一代強啊,看看我們第一批,除了多了點體力根本毫無優勢。我由衷為你們的到來感到高興!」
「不過,我也得通知你們一下……轉生殿需要恢復元氣,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綜上,我可以很確信地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所有人在未來很長的時間裡,都不可能再回去了。」
所有喪屍霎時間沉默下來,屍群中開始傳來嘆氣和跺腳聲。很顯然,苗成岷之前說的好話沒有起到一點作用。
「所以我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一個喪屍站了起來,他的雙臂上有一對眼睛形狀的「果凍表」,中間鑲嵌着一顆隨時變換着顏色的球體,使顏色變化的線條軌跡呈漩渦狀,像是在為這個喪屍吸收着什麼。這個喪屍指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果凍表」,用自己空蕩蕩的眼眶瞪着苗成岷,「我們不是發配來做囚犯的,還這麼憋屈的活在這裡!我要回到社會,享受科技領先的自豪感!還要見我的愛人,像一個人類一樣享受這個世界!」
「對!」
眾喪屍齊聲大喊道。
苗成岷也是第一次領導別人,這麼整齊的抗議聲,讓他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傻傻地站在喪屍們中間,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
「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能出去見人嗎?」
屠皎旻站起來,走到苗成岷身邊。
「我們只會像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你們想見親人,我能理解,誰不想呢?但是,請你們為自己的親人着想一下,他們見到一個喪屍是什麼反應?」
「第二,我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不是公辦私事!只有我們知道這個宇宙已經危在旦夕了,只有我們掌握着這個宇宙生死的第二把鑰匙,第一個已經落入毀滅者的手中,請記住肩上背負的使命!如果想去人類社會,可以,去!但是別想回來了,人類不會要一個怪物,我們也不會歡迎信仰的背叛者。」
即使變成了如今的喪屍模樣,屠皎旻的語氣依舊平穩且極具壓迫感,讓面前的喪屍們情不自禁的肅然起敬,規規矩矩地站成了一個方陣。
「我明白,大家對變成喪屍很不滿,但這也是我們的力量所在,我們擁有比人類更大的力氣,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也許,我們生來就是為了戰鬥的。我們是守護者,是神域信任的戰士。請大家明白,這不是一次被發配來流放,我們是光榮的領軍者!」
「我解釋完了,那個想走的,不攔着你,後果自負。」
屠皎旻一口氣說了很多,他敏捷的才思不禁讓苗成岷在心裡暗暗地感嘆了一下。而那個喪屍也感受到了屠皎旻的威嚴與壓迫感,望着身後所有喪屍們心服口服的樣子,滿臉不情願的退到了後面。
又是新的一天黑夜,天空下起了小雨。遠處的城市已經沉沉睡去。一群有靈喪屍跟在苗成岷身後,踩在濕漉漉的落葉與草地上,「啪啦」作響。
「還有多遠?」屠皎旻跑到苗成岷身邊問道。
苗成岷點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一個投影地圖從苗成岷那個閃着磷火的眼眶子裡投射了出來。這是他們降維前準備好的裝備,上面顯示着眾喪屍的位置以及一個大紅點,那是時空界王的侍衛給出的目標地點。
「快了,再翻過這個山丘就到了。」苗成岷長吁了一口氣。很久沒休息了,雖然現在的喪屍身體不需要太多體力恢復,但從當初為人的心理上,大家總覺得走一段路就應該停下休息會。
「你不是生前是這裡的人嗎,怎麼還要看地圖啊?」最靠近苗成岷的喪屍譏諷了一下,不是屠皎旻。要不是時空界王指定了苗成岷來領導,其實誰都不服苗成岷的指揮。苗成岷聽出了這個聲音,是來自生前為英國國籍的喬治。他們都是用神域的語言說話的,因此並不存在聽不懂的可能。
苗成岷苦笑了一下:「誰生前翻過這麼多山啊,別對我要求這麼高嘛。」
「是啊,要有耐心。」屠皎旻搶先說了一句,拍了拍苗成岷的同時,毫不客氣地瞪了一眼喬治。
「Fake smoking,fake drink!fake friends,fake love! fake idea,you fake gentle……」
三屍簡短的對話結束後,那一整個旅程中,都迴蕩起喬治隨性而唱的英文山歌。苗成岷記得,這好像是英國最經典的山歌之一。前進的路上,他時不時觀察一下左右兩人。
屠皎旻曾經可能是一個高官顯達,喬治……感覺更像是一個農場主家的人。出於好奇,苗成岷猜測着。
大概凌晨三點,眾喪屍終於來到了目的地。這是一片無人看管的野墓地,而且距離城市很遠。
「太理想了。」苗成岷感嘆了一句。
「是啊,之前可沒有這麼放鬆地迎接新成員了。」屠皎旻說。
與新成員會合這麼多次,第一批先鋒隊的喪屍都知道,每一次去墓地都是提心弔膽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人類出現。他們只能賭像這樣夜晚的荒郊野嶺,應該不會有人。
苗成岷帶着大家走進了墓地,環望了一下四周。這裡長年失修,所有墓碑都長滿了苔蘚類的小植物,整個墓地都被雜草覆蓋了,蟲子在沒過腳踝的草叢裡聒噪着,很快隨着眾喪屍的腳步四處飛起或奔竄。
正神遊着,屠皎旻伸出手按住了苗成岷。
「墓地中央,可以開始了。」屠皎旻指着腳下的草地。
苗成岷在身上摸了摸,掏出混沌結晶,舉在手中,手背上的光紋如同無數條數據線般,一股逐漸清晰的可見小型能量場匯聚在了混沌結晶周遭,苗成岷看準充能時間,狠狠地插進了土中。
一瞬間,黑色的氣浪立即向墓地四周奔涌而去,土地開始崩裂,裂縫中閃着藍色的光,俯瞰下來,似乎是什麼圖紋。
每個裂紋都有自己的去向,通往這個墓地的幾乎每一個墳墓。
一陣劇烈的聲響後,周圍又是陷入了死寂。
這一點讓眾喪屍有些不太適應,之前復甦這些屍體時,很快就可以聽到他們的嘶吼聲的。
「怎麼回事?」
「再等等。」
苗成岷和屠皎旻話音剛落,一聲「嘶啦」引起了所有喪屍的注意。遠處的墓碑那邊,似乎地上長出了個什麼東西。黑黢黢的,誰也看不清,只看到一個模糊的東西,像是地上的野草結出了一顆碩大的果實。
「我去看看。」屠皎旻走上前,定睛一看,看得出來有些害怕,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這邊的也有反應,他們到了!」另一邊,喬治向苗成岷喊道。
那是一隻骨肉相間的手。
有棺材阻隔的喪屍,被遁形術送了上來,來到地面,像個剛出生的嬰兒般打量着這個世界;沒有棺材的,直接破土而出,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嘶吼着站了起來。
「又有新成員了。」苗成岷的語氣里滿是欣慰。
「嗯,但是……」喬治指了指那邊的屠皎旻,「他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苗成岷望去,屠皎旻好像在跟新來的有靈喪屍說明着什麼,而那個喪屍已經一腳跨了出去,屠皎旻極力阻攔着,兩屍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很快吸引了所有喪屍的注意。
「不能走!我們不是自由活動的,你來之前界王沒說嗎?」屠皎旻拉着那個女喪屍說。
女喪屍披着雜亂且即將落光的幾根頭髮,說:「我只是想見見我的弟弟!行嗎?就一次,一次啊!」
「你生前是哪裡的?」
「非洲的,哪個國家我不能說。」
「這裡是中國啊,姐姐,你現在要去非洲見親人?」
聞言,這個女喪屍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禮貌地低下頭,雙手合十,向屠皎旻鞠躬道:「這樣啊,實在抱歉。」
「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苗成岷安頓好其他新來的喪屍後,快步走上來。
「這位女士可能是想家了。」屠皎旻回應道。
「理解理解。」苗成岷伸出手以示友善道,「我們都是有家不能回的流浪者。適應幾天就好了,我叫苗成岷,界王暫定的領導者。」
「你好,維利葉。」這位叫維利葉的女喪屍點點頭,伸出手與苗成岷握了握。聽到這個名字,苗成岷怔住了一下,界王說出來過,在自己單獨表示支持降維先鋒隊行動的時候,好像就是維利葉,唯一一個當場公開支持自己的。
「歸隊吧,女士。」屠皎旻輕輕將手放在維利葉的背上,維利葉看了看他,跟着兩人回到了隊中。
維利葉跟這些靈魂差不多,但值得一提的是,她在神域生活的時間比在場的任何一個喪屍都要久。這意味着,她在地球上時,並不是現代時期。
維利葉的人類生涯,可以追溯到黑奴貿易時代。
她死亡時,才三十六歲。維利葉是一個苦難的孩子,早年,她的父親被白人抓走,從此杳無音訊。母親和女兒相依為命,吃完上頓沒下頓,每天艱苦而枯燥的活着,也算是把維利葉拉扯大了。
維利葉看見過太多因為黑奴貿易而家庭分崩離析的場景,那跪在地上痛哭的婦人,那絕望地回頭大喊家人名字的壯丁,一幕幕,深深印刻在維利葉心中。
「我不會再讓村裡的任何一個人被賣走了。」這是生而為人時的維利葉,成年後向村長說出的唯一一個願望。
維利葉做到了,但為此她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為了給村里人爭取逃離的時間,她帶着幾個自告奮勇的村民將殖民者攔在村口,最後,倒在了殖民者的燧石槍面前。而村里人成功躲進了山林里,逃過了這一劫的同時,建立起了一個全新的聚落,並在此繁衍生息。
重新站在了這顆星球上,維利葉想着從前所經歷的一切,月影婆娑,宛如那年那夜,望着殖民船載着父親遠去的深色海洋,而苗成岷的講話她一個字也沒聽見,意識中只剩下回憶隨着波浪打上岸後的靜謐。
「我們的任務,就是保護好混沌結晶,在我們的隊伍壯大到一定程度後,按照界王的指示,我們將在他的引導下吸收混沌結晶的一小部分力量,成為真正能打的戰士。」
「混沌結晶?」
維利葉抬起頭。
「混沌結晶應該在他手上。」維利葉想到這,身體不自然地晃了一下。
她想起了自己申請延遲降維的那段時間思考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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