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莎沒有躲開喬安犀利的眼神,她的目光像是陷進了喬安的黑眼珠里,半響都沒有任何動靜。所有人圍在她們身邊,靜靜等待着下一個可能的聲響。
「不知道你會怎麼想,陸莎……我們都是身不由己。我明白,安穩的活着就是你現在最美好的願望,但誰都想安穩的過完這一生,誰都不想捲入戰爭。可是幸福的邊緣總是會碰向反面,所以必然需要偉大的人來保護身後的世界。人們會感謝你的,你看,大家知道更多的是你的功,而不是你的過。正義的人總會得到人們的理解與原諒,苦難的人也終究會得到善良的救助……」
「別跟我扯這些花里胡哨的。」陸莎竟然幹練地打住了,不耐煩道,「讓我猜猜,是蝰蛇的人捲土重來了?你們所謂的偉大的人連他們這種小癟三都解決不了了?算咯,不感興趣,我可不會加入,自己想辦法去。這麼多年了,虐待我的心,摧殘我的人生,憑什麼?我是人類的奴隸嗎?這世界愛毀不毀,我也愛活不活,好嗎?我說完了,可以帶着你的小跟班們開飛機走人了。」
喬安不僅沒有往後退,反而跟上已經回頭準備走進房間的陸莎勸說道:「不是這樣的,大家之前都是誤會你了,你是一個英雄,我相信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我們……」
「我是英雄?!」陸莎憤怒地轉身走上前,原本櫻紅色的頭髮在光照射角的變化下驟然被澆成了血紅色,浸染在她的頭上,似乎被引燃了一般。陸莎緊緊地貼向喬安,望着她的眼睛:「你見過哪個英雄是被警察追着殺的,啊?!全世界的鏡頭都在找我,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話呢!我的事情對他們而言只是茶後飯桌前的消遣話題,可這是我的人生!我受夠了!讓我幫你們?滾你媽的,做夢!」
所有武警又一次將槍舉了起來,周圍的槍口也再次對準了陸莎。
「別,放下,放下。」喬安面不改色,示意武警們放鬆警戒。
望着喬安鎮靜的樣子,心頭對她的印象還是緩緩縈繞在了陸莎眼前,這種劇烈的反差讓她意識到自己暴怒的樣子讓大家愈發恐懼了,而這之中還有自己愛的森爺爺和樂仔。漸漸升起的慚愧感讓陸莎饒有歉意地往後退了一步,朝喬安苦笑起來:「不是我冷血,是我的心,已經涼透了。我可不是什麼好人,被傷害成這個樣子還要守護你們所謂的家園。對我來說,這個概念從來沒有什麼值得我懷念的。」
「我承認,你的命運很悲慘,但……」喬安頓住了,「如果是這個星球淪陷了,那你愛的人呢?你的爺爺,你的戀人,總會有東西值得你珍惜並守護的。」
「爺爺……」陸莎的眼光閃爍了一下,她回頭看向坐在木椅上的森爺爺,而他正在用一種極其平和的眼神望着自己,如同一個向蹣跚學步的孩子投去鼓勵眼神的父親般,讓陸莎瞬間置身於昨晚的夜空之下,回到了神秘而又讓她陶醉的安全感中。
「是啊,爺爺他……他和這間木屋是我唯一的港灣了。」陸莎垂下臉去,心裡默默喟然着。
「陸莎,這次的危機並非來自蝰蛇,那是過去時了。再者,如果真的是他們,我也沒必要代表軍方尋找你,對付他們是絕對綽綽有餘的。但是我現在所告訴你的危機,是來自地球之外的地方。」喬安說,「這將是人類史上前所未有的戰爭,我們沒有任何經驗可談,組建一個強大的團隊已經迫在眉睫了。我見識過你的力量,更明白你打心裡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你符合我們的期待,這是第一點。但是,我不奢求你會為所謂的人類大義而戰,因為如果我是你,經歷了這麼多痛苦,我也會拒絕,畢竟你我都是人,不是慈悲的佛祖。但至少,想想你的恩人吧,再看看你身後的長輩,如果人類的家園被摧毀,你覺得爺爺能倖存嗎?他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
陸莎沒有回頭,她感覺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與森爺爺對望的勇氣,選擇沉默了下去,緩緩合起眼睛。她明白,時間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她的逃避終將會讓她生不如死,惶惶不可終日。陸莎來到小木屋,看上去解脫了,但是她並不會結束自己被逮捕的幻想,曾經的陰霾將籠罩着她走完這一生。
曾經……
一想到不堪回首的曾經,陸莎就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她生氣,她無奈,她想吶喊,甚至是,想殺光所有人。可是在她暴烈的性格發作之時,記憶里的那些光點總會聚集起來並化作一個擁抱抱住自己,似是無力,卻可以緊緊束縛住自己的狂暴,讓她看到無辜的人的眼睛時,總能望見曾經同樣無辜的自己。陸莎不會傷害無罪之人,而面對罪人,她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他們的對面,用自己的暴烈與仇恨撕碎黑暗,這是她生命中所出現的貴人們在她內心沉澱下來的一條原則。
畢竟如若真有在天之靈,上蒼也會替陸莎申冤。
可是,已經沒有意義了,陸莎自己也清楚,過去的一切無法改變,都已經徹抵消散,被時間帶走了,讓人痛苦的是記憶,只有自己能放下並大踏步向前才是真正的釋然。所以這次無論怎麼選擇,都是自己全新的人生。
「如果戰爭發生了,難道整個地球都沒有和平的地方了嗎?」陸莎問道。
「不可能有了。」喬安搖搖頭,「陸莎,我知道你的為人,你會拼死守護感恩的人。而且世界淪陷了,你也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我……我還是很難接受,對不起。」
陸莎往屋子外面走去,想主動結束對話:「道不同不相為謀。拯救世界可不是我想做的,我只負責保護身邊的人。」
「你一個人能改變什麼呢?」喬安一步跨上前,問陸莎。
「這你不用管。」陸莎揮了揮手。
可陸莎來到門前時,樂仔居然跑了上來,攔住了陸莎出去的路。陸莎很疑惑,摸了摸樂仔的頭:「乖,快起開。」
肩上被人按住了,陸莎以為是喬安,已經做好跟她決裂的準備了,一轉臉,卻是森爺爺,他居然從椅子上站起追上來了。
「要學着放下以往的痛苦,去吧,孩子。我願意放你走,同時也是我所希望的。」森爺爺說,「喬警官已經向我說明了有關戎星者聯盟和地球即將面對的浩劫,她還向我描述了你的事跡,跟你說的細節幾乎一模一樣。」
「孩子,這是一次重啟人生的機會,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機。聽我說,心不可以冷,我們戰鬥、生存,就是圖希望二字。而作為一個參與過戰爭的人,我想告訴你的是,一意孤行只會讓你更快地走向死亡,沒有哪場戰爭是一個人就能打贏的,你永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跟着警察姐姐走吧,陸莎,爺爺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麼,但你這次必須答應下來,為了人世間的美好,離開我吧。」
陸莎她是真沒想到,森爺爺居然站在了喬安這一邊。
「想清楚了嗎?」喬安試探着呼喚陸莎。陸莎低着頭,沒有回應。
「不來沒關係,我們再去尋找下一個成員。」
喬安招呼了一下武警們,武警們列成一個方陣,跟着喬安走上了懸浮機的橋梯。
「等一下!」
陸莎的聲音從喬安身後傳來,喬安黯淡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鎖鏈槍射出時的虛影從武警們的視線邊緣飛射而過,插進了一旁的樹幹中。陸莎拽着自己盪了過來,來到眾人身後,武警們讓出一個缺口,她站在橋梯最下端,抬頭和仰望着喬安。
「一個月給多少錢啊?吃得飽不?」陸莎收回鎖鏈槍,叉着腰問道。
「不給錢,因為根本不需要你花,想吃什麼都行,說就是。」
森爺爺的衣角被懸浮機起飛的氣浪升了起來,看着陸莎一步三回頭地上了懸浮機。他似乎聽見陸莎在橋梯收起前對着自己喊每個月會寄來多少東西,可是懸浮機起飛時掀起的風塵異常沉重,沉重到讓他感覺口中被塞滿了粘稠的泥漿,想回應,但是卻怎麼都開不出口。懸浮機緩緩升空,森爺爺的眼中也隨之閃過點點淚花。等到天空再次恢復平靜後,他才想起自己甚至和陸莎連聲道別都沒說。
這是這位老兵隱居之後,第一次掉下眼淚。
一切再次像是死無對證了般——時間真的帶走了什麼,可曾經和現在的風景,有什麼區別呢?
也許,最刻骨銘心的,莫過於重逢的你我僅僅匆匆一眼,轉身後的離別便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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