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K市
魚肚白的天空里,抬頭還能隱約望見昨晚的月亮。街道上隨處可見趕往學校的學生們。超市對面的早餐店門口擠滿了睡意朦朧的人們,熱騰騰的香氣從店口飄出,隨着清澈的陽光被風吹開去,一如母親的 溫柔,散落在這個剛剛甦醒的城市。
人們循着清晨七點的鐘點聲,滴答滴答,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工作和學習的地方。
「阿姨,我要兩個包子,一個肉餡一個豆沙的!」
眾人回頭望去,一個圍着紅領巾的小孩將自行車停在人行道上,一邊朝着包子店的女人喊。即便有很多人都在等着自己的早餐,不過大家並沒有對這位孩子突然的「插隊」感到反感。
「好嘞,稍等一下哦。三塊!」女人百忙之中抬起頭,抹着額角的汗水笑着回應。
「呃,再來一包豆奶吧!」
「好嘞!」
與早餐店的景象截然不同,現在這個點,城市公路對面的超市前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路過,也沒人會留意坐在超市門口階梯上的女人。她望着街對面的早餐店,仿佛在回憶着什麼,這再平常不過的小店,在她眼中似乎是什麼異常神聖的存在,聖潔到在散發着星輝。一輛轎車飛馳而過,她再次嘗試望去,可是那裡又發出了令人恐懼的血的深色。開始流浪的原因,一下子又變得清晰起來,常年伴隨着自己的罪惡感再次讓她自卑地垂下頭去,放棄了試圖去對面買點包子吃的欲望。
五分鐘後,那個小孩如願以償拿到了自己的早餐,騎着自行車過了馬路後,迫不及待地想打開豆奶袋的瓶帽。然而瓶帽太緊了,怎麼也擰不開。
正對着這個豆奶包發愁呢,孩子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問候:「我幫你吧。」
「啊?」小孩好奇地回過頭,一個戴着口罩和太陽帽的年輕女人站在他身後,當小孩和她對視的一瞬間,女人甚至低下頭去,像是在認錯一般。
「哈哈,謝謝大姐姐!」小孩很天真,什麼都沒想就將豆奶包遞給了眼前這個衣衫襤褸且乾瘦的女人。
女人的手臂與她纖細的身材極其不吻合,衣物耷拉蓋住的肱二頭肌處在她微微動一下手腕的時間裡居然驟然聳起。那個蓋子差點飛了出去,還好女人反應極快,一把接住了。
「諾。」女人將豆奶還給了小孩。
小孩說了句「謝謝」,眼睛卻看向了她衣服袖口的手腕那邊,女人注意到了,不自然地拉了拉那邊手的袖口。
「大姐姐,你手腕那邊是什麼啊?手錶嗎?好大啊。」小孩問。
「嗯,對。」女人苦澀地笑笑,轉身走了。她心存僥倖地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沒想到那個小孩還站在那邊。呆呆地望着自己。女人朝他揮了揮手,逐漸跑了起來。而身後超市建築物上的露天大熒幕中,還在播報着今日的早間新聞:
「今日消息,據警方進一步通報,兩年前的那起早餐店殺人案將被無條件停止追查,這也意味着犯罪嫌疑人陸莎將繼續潛藏在社會當中。目前許多專家及群眾都對此次決定表達了強烈的不滿,但也有人認為,兇手陸莎是在孤兒院長大的,而那所孤兒院又被當年的『蝰蛇』暴徒所襲擊,不排除她存在嚴重的精神障礙而無法定罪的可能……」
陸莎其實只是無意經過了這裡,她看見超市後面的學校,總是能想起自己曾經陪自己長大的孤兒院和院長陸偉峰。陸莎壯着膽子往清晨人來人往的學校門口走去,才在路上碰到了這個遇到一點小問題的男孩。
或許在陸莎眼中,孩童是唯一能讓自己看見人世間聖潔之處的存在,她打心底喜愛這些孩子,但是她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今天還是為數不多的一次。陸莎還是覺得自己冒險了,她覺得這個男孩應該是看見了自己手腕下的鎖鏈槍發射器,肯定是認出了自己。
「趕緊跑,離開這座城吧。」陸莎想。
她在這座城市呆了有兩個星期,已經算很久了。
這兩年,陸莎四處漂泊,無論春夏秋冬都戴着一頂破舊的太陽帽,遊蕩在全國各地。哪裡有垃圾堆,哪裡就有陸莎的影子——她不敢打工,每天令她最開心的,就是翻垃圾里別人吃剩的東西,因為這樣她就有的吃了。
潛逃的她已經被全國警方通緝,這讓她原本就灰暗的生活雪上加霜。幸運的是,喬安姐總是能找到自己在哪,每當陸莎覺得自己過不下去的時候,喬安總會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給予她物質與精神上的幫助。喬安不止一次告訴陸莎,只要你一聲同意,我當即就可以為你租一間最好的房屋。然而陸莎從不奢求這些,面對喬安的幫助,她選擇取之有度,甘願繼續自己的流浪——在陸莎眼裡,她當然會感激喬安姐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倘若完全依賴喬安活下去,一是自己良心過不去,二是她會感覺自己低人一等,這種卑微感陸莎無法再承受了。
陸莎這兩年鮮少睡過一晚上的安穩覺,要麼是半夜被夢見的逃亡景象所驚醒,要麼就是睜着眼睛想下一次怎麼逃亡。吃完上頓沒下頓,逃完一場又一場,這樣的生活似乎永遠沒有盡頭。陸莎看遍了這個世界對自己的惡意,她受夠了。今天,必須回到自己渴望着的天堂。
不知不覺,中午時分已至。
高速路邊的志願者庭帳後面,陸莎躲着人們,借着庭帳暫且躲避一下高照的太陽光。她壓着頭抹了把汗,確定沒人看自己,立刻撒腿跑向了前方的收費站。等到志願者們用手扶起太陽帽看向陸莎的背影時,她已經引起不了人們太多的注意了。
「還有三公里……」
陸莎望着這裡距離省道的路程,輕輕地嘆了口氣:「腳好痛啊……」
她可以走到樹林裡跨過高速收費站,然後再沿着應急車道一直走,雖然這會很累,但陸莎已經這樣幹過很多次了。
為了生存,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一般陸莎沒有真的想去的城市,但這次不一樣。這次她想去的地方不遠,而且她想去的地方,對她有着極強的吸引力。在陸莎現在的眼中,那就是天堂。這對她而言算是一件好事。
還在上小學的時候,陸偉峰院長曾將她抱在懷中,指着月亮問她:「莎莎,你知道月亮上有嫦娥姐姐吧?」
「嗯。」
「那你知道后羿哥哥吧?」
「嗯。」
「那你知道,為什麼兩人遠在異星,卻還能永生永世相愛呢?」
「不知道。」
「因為,在這大千宇宙中,最浪漫的不是永遠,紋絲不變只會讓美麗逐漸衰老。而永葆美麗的,最浪漫的,其實是重逢。」
艷陽天下,快步行走的腳板上,陸莎順着曾經養父陸老的手指看向夜空。
「你看,這些星星啊,一直都在等待着。只要相愛的兩人一聲令下,星河就是他們的橋。」
她已經不知道相愛是什麼感覺了,但是陸莎還是好想要最浪漫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好想要自己唯一一點擁有的美麗永葆在自己手中。無論對方是誰,對自己善良就足夠了。
陸莎默默地將雙手揣進口袋,雖然腳很痛,但她依舊逼迫自己快步走着。
身邊的車從她耳邊轟鳴着在收費站來來往往,鳴着喇叭,仿佛它們才是人類,而陸莎只是一隻多餘的小動物。
這座城市的秋季流感特別嚴重,因此每個站口都設立了健康監測點,小車裡的人只要露個臉就可以了,但大車,尤其是客車就麻煩了。所有人都要從車上下來,一個一個接受檢查。遠處,一輛黃色的大客車正停在路邊,車上的人排着隊等着檢查。陸莎頭歪向一邊,好奇地看着他們。
腳心一陣一陣的痛感似乎在不斷地提醒她該做些什麼。
把車開走?
雖然她連無級變速的超跑都開過,但這,不太好吧……而且也沒這機會啊。
可當她盯着車頂,一個大膽的想法油然而生。
「做完檢查的遊客們就上車吧,我們馬上就出發!」導遊在車門口招呼道。
遊客們陸陸續續地上了車。
導遊往後看了一眼車上的人們,想着下一站該怎麼解說,突然,整個車身往另一邊晃了一下,然後就是「咚」的一聲。
「怎麼回事?」導遊繞着車尾走到另一邊,這邊太陽太曬了,后座已經上車的遊客將窗簾拉了起來,導致他們並沒有看出這輛車出現了什麼異樣。導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車身,嘟囔着:「沒什麼東西啊。」
但他沒注意到,車頂上有一個鈎鎖插進去的痕跡。
陸莎仰天躺在滾燙的車頂,後背和屁股被灼燒得陸莎想直接喊出來。她聽着導遊招呼上車的聲音去了另一邊,直到車發動了,陸莎才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像是把憋着的所有煎熬感全都釋放出來了一般。
車開上了高速公路,陸莎翻了個身,射出鎖鏈槍掛住自己,風呼呼地一路猛吹,自己的外套感覺就要被風給撕裂了,陸莎被吹得自己的眼睛都睜不開。
這一路對於陸莎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口水都要被吹乾了,還好把太陽帽壓着了身體下,要不然估計已經被風給搶走了。
陸莎感覺自己的紅頭髮馬上就要被吹沒了!這幻覺逼得她想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頭髮,但她的鎖鏈槍掛在腳邊的車尾,根本沒法動,「好吧,變成一個尼姑也好,別人就認不出我了。」陸莎內心自嘲道。
開了一個多小時,客車選擇在一個服務區停下了,陸莎像被釋放的囚犯一樣收回鎖鏈槍,翻了過來,躺在車頂上大口喘着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剛在水下憋氣憋了一個小時才上來的。
然而,就是這翻身的功夫,一個剛從廁所出來的婦女就看到了陸莎,她指着車頂跟旁邊的人說着什麼。
「糟了!」陸莎大驚,趕緊一個翻滾跳下了車,在蝰蛇組織時被折磨出來的體術能力如膝跳反射般表現在自己身上。陸莎倉促一個落地翻滾在地上,站起來拔腿就跑,而頭頂的太陽帽也順勢掉落在地上,整個櫻紅色狼尾瀑布般散落開來。
準備上車的遊客們見天上居然掉下一個人,都是大吃一驚了一下。很快,有人看到陸莎的紅頭髮,立刻便喊了出來:
「是那個殺人犯啊!」
這下旁邊的人們可就直接跟沸水起鍋了一樣,一陣恐懼和震驚頓時籠罩了所有人。
「快報警!她要跑了!」
有人已經撥通了110。
陸莎不敢回頭,只是大口喘着氣,瘋狂地跑着,她只想狂奔,跑到一個沒有任何人認識自己的地方,沒有恐慌,沒有絕望,沒有飢餓,沒有她所經歷過的一切。
A市,距離四十六公里。
眼前的路牌上,標着這樣一個信息。
「好遠啊……」陸莎看了一眼,終於敢回頭了。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她似乎已經跑出了兩三公里的樣子。
陸莎盤算着時間,這裡距離最近的城市也不遠,如果警察要來,估計……半個小時就到了。陸莎毫不猶豫地潛進了高速路邊灌木叢生的田野里,重複着自己早已習慣的「逃跑計劃」。
她估算的沒有錯,大約四十分鐘,三輛警車呼嘯着趕到了現場。在接到報警的時候,警方當即要求所有目擊者不要離開。
現場的人們立即圍了上來,向警察描述着當時陸莎逃跑的樣子,市警局局長居然從車裡冒出了頭,打開車門走到眾人面前:
「諸位,很感謝你們的情報,我們現在就出發,定將那個殺人犯擒入法網。」
局長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當然,這裡也沒有人認識這個局長,但從他的裝束和胸前的徽章,也看得出來他和一般的警察不一樣。
「請大家放心,我們立即執行任務,不耽誤大家的時間了。」
局長打斷了那些還想說些什麼的人群,人群太激動了,這樣聽取無謂的情報只是在浪費雙方的時間,這一點局長很清楚。
警車立即發動並上路了。路上,局長看着手中平板上的消息和陸莎的備案信息,長嘆一口氣,望着窗外的風景自言自語着,其實也是說給車上的警察們聽:
「任務已經變了,徹底變了。不是抓住那個陸莎,而是要幫M市軍事基地找到她。」
「她雖然有罪,但她的確可以稱得上將功補過了。這個女孩太可憐了,全世界的偏見都欠她一個正常的人生。身在其位,我愛莫能助啊……」
局長將看風景的眼睛轉了回來,看向一旁的秘書:「聽說M市軍事基地在全國範圍內尋找兩個人,陸莎就是其中之一。還記得兩年前S市的戰爭嗎?它又要開始了。」
局長深邃的眼睛如外太空般深邃但不乏密集的光點,仿佛這就是這顆星球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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