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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劉青青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家店的。只記得朋友在公園打來電話問她在哪裡時，她才猛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店門外。店內的燈早已熄滅，大門緊鎖，仿佛剛才的熱鬧只是一場幻覺。
然而，她心中的那份信任依然存在。她一步三回頭地望着那家店，直到它完全消失在視線中，才失落地離開。男人的話在她腦海中盤旋：「既然有疑慮，就去證實一下。如果對方真的犯了錯，早結束早安心，總比自欺欺人到最後人財兩空要好。」
在公園門口，她見到了好友。對方比生孩子前胖了不少，見到她時，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關切地問她為什麼看起來如此不開心。劉青青回想起男人的話，拉着朋友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將自己的疑慮和觀察到的不對勁之處一一傾訴。
不得不說，女人的直覺與旁觀者的清醒疊加在一起，任何不對勁的事情都能迅速被分析出新的線索。她們的小聚很快變成了一場「偵探大會」，甚至連拍照時都不忘分析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是否合理。
最終，劉青青的心徹底懸在了半空中。從朋友的分析來看，林冉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出現了不對勁的跡象。明明已經升職快一年，原本提倡不加班的公司卻突然開始要求晚一個小時下班，周末也時常需要回去上半天班。林冉開始注重以前從未在意的形象細節，連衣服搭配都變得講究起來。
還有香水。林冉原本喜歡木質香，後來在她的推薦下轉向了海洋氣息的清新香調。然而，最近他卻開始購買帶有柑橘和花香的香水，專門用於開會場合。
更令她不安的是，他們之間的親密次數明顯減少。偶爾她提出需求，林冉總是以「太累」為由撒嬌搪塞過去。
回到家時已是深夜，劉青青沒有開燈，坐在漆黑的客廳里回憶着這一整天。在信任與懷疑的雙重拉扯下，她決定等林冉回來，再試探一次，看看他是否真的在用雙系統欺騙自己。
可是，如果真的發現了問題，她該怎麼辦？像電視劇里的女人一樣，瘋狂地砸東西、辱罵甚至毆打對方嗎？她用手捂住臉，悵然中聞到袖口處殘留的一絲咖啡香。
開燈查看，她發現左手袖子邊緣不知何時沾上了一小塊棕黑色的污漬，仔細聞了聞，確認是上午那杯咖啡留下的。
她還記得男人的話：「對方出軌，在法律或道德層面，你確實占據高位。但僅僅占據高位帶來的只是短暫的快感，時間成本卻永遠無法挽回。如果真的發現問題，不如用更強烈的手段，讓對方在這個世界上身敗名裂。」
「他都敢出軌，你有什麼不敢報復的呢？」說這話時，男人眼中閃過一絲誘惑，讓劉青青心中也萌生了許多想法。
在林冉出差的這幾天裡，劉青青用無數個「如果」來為自己打底。她為每一個「如果」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力求在面對真相時能夠冷靜處理。如果沒有問題，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真的有什麼讓她不開心的事情……
她一定會報復回去！
劉青青看着屋內自己和林冉的合照，微笑着。
四
林冉的信息從未間斷過，但電話只在出差第三天的晚上打來。視頻中的男人坐在賓館潔白的大床上，穿着睡衣，揉着眼睛，一副睏倦的模樣。他用一貫的黏糊口吻訴說着出差中的不如意，還特意貼近手機，表演着因思念而故意做出的小動作。
在屏幕里，除了林冉那張帥氣且充滿欲望的臉，劉青青在角落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東西——一個不屬於林冉的物品。那東西在屏幕中一閃而逝，但她精準地捕捉到了它的存在，並憑藉對飾品的敏感度和經驗，確定那東西屬於一個女人。
所有美好的「如果」都被推翻，她心中的怒意和被背叛的失望如潮水般湧來，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減，甚至更加燦爛。林冉顯然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依舊用誘惑的口吻說着情話，甚至用平時上床時才會說的內容去誘導她，想讓她也做一些事情給他看。
劉青青在設想「如果」時，早已將這些情況計算在內。她強忍住對眼前這個突然「爛掉」的男人的噁心，親吻攝像頭，用他最喜歡的狀態對他說：「我會好好在家等你回來，一起快樂。」
掛斷電話的那一刻，她的噁心感達到了巔峰。這個裝出深情愛意、實則做着噁心事情的男人，竟然是她決定要結婚的對象，是她想要託付一生的人，更是已經有過夫妻之實的伴侶。這也是她的恥辱，是對她洶湧愛意與大好年華的侮辱。
她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為逝去的愛情哭泣，也為自己浪費的青春哭泣。她能確信當初的愛是真的，可這份愛終究敵不過外面的誘惑。或者說，家裡的白米飯永遠打不過窗外的白月光。
一想到自己曾與那個「爛黃瓜」如此親密無間，暴怒中的劉青青恨不得將自己的子宮都切掉。她趴在馬桶前吐到頭腦發昏，心臟劇烈跳動間，她想到了那間咖啡館和那個男人。
再次前往小鎮時，一路暢通無阻。平時抓考勤如抓性命的部長，聽到她要請假，居然沒有多問就批准了。覺得這是個好兆頭的她，馬不停蹄地趕往咖啡館。這次天氣很好，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在告訴她一切都會順利發展。
店鋪的門敞開着，她走進去的瞬間，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的身體。寬鬆的長袍遮不住他胸前的春光，細嫩白皙的皮膚上布滿了斑駁的紅痕，最嚴重的一處在胸口，是個結着血痂的牙印。玫瑰色的長髮隨意用吸管盤起，屋裡的咖啡香氣中夾雜着另一種氣息。
見她進來，男人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隨意地攏住長袍，去為她做咖啡。或許是出於習慣，劉青青走到櫃檯前，再次探頭向里看。這次，她看到裡面的躺椅上還躺着一個人，蓋着薄毯熟睡着，露出黑色的短髮，從身體的輪廓看，也是個男人。
比上次更加濃郁的咖啡讓她感到舒適，她靠在櫃檯上，問男人為什麼好像知道自己會來。對方笑得驕傲，喝着瓶子上還掛着霜的冰水，說這是他的本領——只要是事情沒有解決的顧客，一定會回來再喝一次咖啡。
見他毫不遮掩自己身上的痕跡，劉青青好奇地問：「那裡面這位是……」
男人頭也不回，語氣輕快地說：「我老婆。」劉青青挑眉，調侃道：「我還以為你是底下的那個。」男人聞言也不惱，笑得更加開心，用換過美甲款式的手遞給她一顆咖啡糖，調笑道：「我愛美，但不愛挨草。」
「我設想了無數最壞的後果，現在看來是真的。雖然我還沒檢查他的手機，但昨晚在視頻時，我在他的畫面里看到了一個不屬於他的飾品。那是個髮夾，某個品牌的最新款，價格我查了查，一萬九千塊。」劉青青被男人邀請到椅子上坐下，臨走時她還看到對方為躺椅上的人掖好被角。
當年林冉也是這樣對待她的。劉青青被咖啡安撫的躁動的心再度暴起，莫名的憤怒讓她想要手撕了那個男人。
「哦……甜心，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好吃。」男人在她愣神時突然靠近，深綠色的眼中充斥着渴望，紅血絲從四周蔓延到眼球，看起來有些駭人。
劉青青被貼近的男人嚇了一跳，往後躲卻磕到凳子，失去平衡向後倒去。天旋地轉間，她被拉入男人的懷抱中。男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紅艷的嘴唇輕啟，用一種充滿蠱惑的聲音對她說：「我可以幫你，但作為報酬，你得在事情結束後回我這裡，讓我吃掉你。」
「吃掉我？」一股寒氣順着男人貼在她腰間的手傳來，直逼她的頭頂。她感到恐懼，這種恐懼似乎來源於本能，就像她對未知黑暗的恐懼一樣。此時的這個男人，像一頭猛獸，而她就是獵物。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男人的「吃」與性毫無關係，就是單純地要將她吃掉。
像一盤菜品。
「別害怕，寶貝。」男人扶着她坐下，蹲在她腿邊輕輕笑着，眨了眨眼，「我是個壞人，總不能幫你做事只收十塊錢吧。那樣的話，我可養不起我漂亮的妻子和孩子，他還等我賺夠給他的成年禮物呢。」
好大的信息量。劉青青只覺得有什麼東西猛地砸在她的腦袋上，瞬間驅散了那份恐懼，只剩下對眼前男人的信賴。她無法理解這種情緒是否正確，但身體已經先於意識行動。
她說：「好。」
五
有了男人的保證，劉青青在午飯前趕回了家。根據林冉的說法，他會在下午一點左右回來。
她牢牢記得男人的囑咐——一切如常。她甚至打消了調查對方手機的念頭。當時她忍不住問為什麼，男人笑得奸詐，說：「自然是為了不讓他起疑心。」她還被要求拿出畢生最好的演技，讓林冉看不出任何破綻，繼續在她身邊扮演那個顧家、黏人且深愛她的男人。
當然，她也好奇男人會如何幫她。對方只是擺擺手，回了兩個字：「保密。」
坐在沙發上，劉青青看着樓下的車水馬龍，心中突然湧起疑惑：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相信一個只見過兩面的奇怪男人，甚至答應他在事情結束後被他「吃掉」？
是因為他喜歡男人？還是因為他打扮得像女人？
種種疑惑讓她混亂，明明大腦在思考原因，心和靈魂卻完全不在意，只覺得能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對她這種蓄意報復卻毫無手段的人來說，是件大好事。
門鎖打開的聲音傳來，她回頭，看到林冉進門。對方拎着箱子，見到她在家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迅速調整為興奮，連門都顧不上關，就向她撲來。大衣帶着些許涼意，濃郁的香水氣息噴灑到她臉上——柑橘調，夾雜着一絲玫瑰味，還有煙味。
林冉不抽煙，而且據他所說，他的上司非常討厭煙味，要求員工上班時身上不得有任何煙味。然而，現在她聞到的煙味來自他的衣物，不是那種從外面沾染的淡淡煙味。
還有一根棕紅色的長髮，粘在大衣領口，格外顯眼，格外刺眼。劉青青牢記男人的要求，閉上眼裝作沒看到那根頭髮，只是與林冉擁抱，仿佛對方離開了四年一般。
「一切安好。」林冉簡短地概括了這幾天發生的事。
下午的林冉不用上班，但有東西落在公司需要去取。劉青青主動提出送他。男人雖然遲疑，但還是接受了，說只要她在樓下稍等片刻就好。
這是她第一次去林冉的公司。平時為了方便，她都在停車場等候。現在她站在大樓一層，發現這裡比想象中要豪華許多。來來往往的人們都很忙碌，其中有幾個在林冉的團建照片中出現過，正打着電話疾步而行。
她站在角落，目不轉睛地盯着林冉會乘坐的電梯方向。金屬門無數次開合後，終於，她看到了林冉，和一個穿着裙子、染着棕紅色長髮的女人。對方與林冉有說有笑，之間的距離早已超過了社交安全距離。女人的頭髮上還卡着那個髮夾，手腕上戴着一條與林冉送她的項鍊墜子一模一樣的手鍊。
他們停在她面前，林冉先一步來到她身邊，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向女人介紹道：「米莉，這位是我的未婚妻，青青。青青，這是我的新同事，米莉。」
女人笑得燦爛，表現得十分友好，大方地向她問候，似乎有意用帶着手鍊的手撥撩了一下長發，眼神中滿是說不清的情緒——有打量，有審視，還有淡淡的挑釁。
劉青青完全可以確認，對方就是那個第三者，而且是知道她存在的第三者。她甚至能想到林冉為什麼會出軌——這個女人長相明艷大方，身材完美得像模特，修長筆直的雙腿被裙子包裹，胸前的襯衣扣幾乎要被內里的肉團撐開。
而她自信自己長得不差，但與眼前這個女人相比，確實有着不小的差距。對方也沒有多停留，寒暄兩句後，踩着高跟鞋離開，留下林冉抱着個盒子站在旁邊，問她晚上吃什麼。
女人身上的玫瑰香氣，與留在林冉身上的，一模一樣。
六
林冉被米莉堵在飯店的洗手間裡強吻告白時，心中是掙扎的。他確定自己愛着未婚妻，愛着那個從大學攜手走到現在的女人。她熟悉他的所有習慣，記得住他的每一個愛好，會把共同的紀念日隆重對待，有事發生時也始終不離不棄地支持他。
他推開了米莉，清晰而明確地告訴對方自己有愛人，而且快要結婚。可女人卻纏上來，不管不顧外面是否有人路過。落在他唇上的吻柔軟而帶着濃郁的玫瑰香氣。
這次的事如同一個火苗落在紙上，那個洞越來越大。林冉在一個謊言後，為自己編織出更多的謊言，不僅為了騙住劉青青，也為了騙住自己。他相信自己和米莉只是露水情緣，等到真正要回去和青青結婚時，他就能勒緊褲腰帶，不再受任何誘惑。
然而，這次出差，米莉卻告訴他，她懷孕了，剛一個月。
晴天霹靂嗎？是的。林冉當時真覺得自己只有以死謝罪才能抵消這次作孽帶來的後果。但看着米莉睡在身邊那嬌美的側顏，他腦子裡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說話，嘀嘀咕咕地說：「難道真的不可以更換對象嗎？換成一個更漂亮、更嫵媚、更有生活情趣的人。」
他依舊沒忘記給青青打電話，在米莉回自己那邊洗澡的時候。他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給自己一個台階。看到劉青青微笑的臉時，心中那寥寥無幾的負罪感似乎能自欺欺人地減少些許。
然而，米莉的表現卻出乎他的意料。女人並不急着要名分或讓他做出選擇，反而冷靜地告訴他，自己並不在乎那些虛無的東西，有孩子就是有了，沒有關係，只不過以後需要他更多的陪伴。
在打開與劉青青的家門，看到女友就在裡面等他回家時，林冉在那一刻無比希望自己有分身的超能力——一個留在這裡，一個去陪伴米莉。
他抱着劉青青，斟酌許久後，開口道：「我想要個孩子了。」
女友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語氣平靜地回答：「等等，等我們結婚。不能讓孩子隨隨便便就來到這個世界。」
隨隨便便嗎？林冉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從未思考過關於後代的問題，從小看到母親為姐姐和他操勞生活的樣子，他只覺得後代似乎是個很麻煩的存在。然而，長大後，看到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抱着孩子在他面前炫耀幸福，心中對這個存在也生出了許多期待。
現在，米莉在期待屬於他們的孩子降臨，而決定共度一生的劉青青，卻表現出對這個孩子身份的顧慮。孩子不就是孩子嗎？屬於他倆的愛情結晶，因為愛、因為親密而產生的自然產物，為什麼要因為他的存在而生出那麼多煩惱？
林冉對劉青青第一次產生了不舒服的感覺，但很快自我安慰，認為這只是愛人之間的小矛盾。他告訴自己，和愛人吵架是暫時的，他們不會是摔碎的花瓶，他也不是電視劇中的渣男。
只是他沒想到，米莉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劉青青面前。明艷動人的她站在大廳中，如同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她友好地打招呼，表現得完全像是不認識她。林冉在二人對視的瞬間，心中湧起恐慌，生怕米莉突然抓住劉青青的手，說自己是他們之間的第三者。
好在一切平安無事。回家的路上，劉青青還感慨說：「米莉真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你一直很漂亮。」林冉深情地看着開車的愛人，「你是我眼中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他看到劉青青笑了，嘴角上揚，似乎心情很不錯。等紅燈的空檔，她轉過頭來，對着他皺鼻子，嗔怪他油嘴滑舌。
洗澡時，他看到手機里米莉發來的試紙兩條槓的圖片，沒有回覆，只是將手機切回普通模式，繼續播放音樂，想着讓溫熱的水沖刷掉心中如鐵鏽般的罪惡感。
矛盾是盤旋在他心中的主旋律。這種畸形的關係從任何方面分析都是不對的，奈何他在享受，從心底里享受着兩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感覺。劉青青的踏實溫柔像是回家後才能喝到的愛心糖水，帶着合適的溫度，驅散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而米莉，則像是在外面吃到的異國菜餚，刺激與新鮮感並存，讓大腦從抗拒到接受，最後陷入思念。
是好事嗎？不，是很壞的事。然而，人類就是這種喜歡刺激的生物，越是不被接受，就越能生出反抗心理。文學作品將這種事批判得一無是處，可真正有幾個人能做到面對誘惑毫不動心呢？
「我又不是什麼聖人。」林冉這樣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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