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 Inktalez
第二章
霧散了些,天邊透出一抹灰白,林遠揉着酸疼的肩,推開木屋的門。昨夜的事像夢,屋裡空蕩蕩的,只有柴堆還冒着點餘溫。他皺眉,昨晚那女人——阿青——走得沒聲兒,連個腳印都沒留。他低頭檢查弓,斷弦還耷拉着,像在嘲他昨夜的狼狽。他吐了口唾沫,決定先回村,可腳剛邁出去,心又沉了沉。那低鳴還在,斷斷續續,像纏着他的影子。
山路比昨夜好認了些,林遠走了半里,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笑。他猛地回頭,坡上站着阿青,灰衣在風裡飄,像是沒重量。她手裡提着只剝了皮的兔子,血還滴着,紅得刺眼。「餓了吧?」她沖他笑,眼角彎得像月牙。林遠喉頭一緊,沒吭聲,只點點頭。她走近,遞過兔子,指尖還是冷的,像昨夜碰他時那樣。他接過來,手不自覺抖了下。
「昨晚跑哪兒去了?」他憋了半天,問出口時嗓子啞得像磨砂。阿青低頭撥弄兔子,笑笑:「山里夜涼,我怕凍着。」她沒抬頭,眼睫在臉上投下片陰影。林遠盯着她,想再問,可那低鳴又響了,像在回應她的話。
接下來的兩天,林遠沒走成。阿青總有理由留他——山路滑、霧又起了、獵物還沒打夠。他也不急着爭辯,跟着她打兔子、拾柴,日子過得像水淌過指縫。阿青話不多,可每句都軟得讓人舒服。她教他怎麼聽風找鹿,他教她怎麼剝皮不傷手。晚上她烤肉,他守火,火光跳在她臉上,像給她蒙了層薄紗。
可夜裡她總不對勁。頭一晚,林遠睡得迷糊,聽見她推門出去,腳步輕得像貓。他沒跟,怕驚了她。第二晚,他忍不住了。月亮剛爬上山頭,圓得像個白盤子,她又起身,披了件衣就往外走。林遠屏住氣,抓起弓,悄悄跟了上去。
山坡上風涼,阿青站在一塊大石旁,背對月光,衣角飄得像煙。她低聲哼着什麼,不是白天那哄人的調子,像在跟誰說話。林遠藏在一棵松樹後,眯眼看去。月光灑下來,她影子拉得長,可那影子晃了晃,像活了似的,邊緣模糊得像散開的霧。他咽了口唾沫,手心全是汗。
「山給你了,你還想要什麼?」阿青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像耳語。林遠一愣,沒見有人,可她停了停,又說了句:「別逼我。」風大了,吹得她頭髮亂舞,林遠耳邊那低鳴又起,像在附和她。他咬牙往前靠了靠,想看清她在跟誰說話,可腳下一滑,踩斷根枯枝。咔嚓一聲,阿青猛地回頭,眼直勾勾地撞上他。
「你不該出來。」她聲音冷了點,走過來時步子快得像飄。林遠站起身,喉嚨發乾:「你跟誰說話?」她沒答,盯着他看了會兒,笑了:「風太大,你聽錯了。」她拉他往回走,手冷得像冰,林遠沒掙開,可心裡那股怪勁兒更大了。
回屋後,她沒再出去,林遠也沒睡着。他盯着她睡去的側臉,總覺得那影子還在晃,像沒散乾淨的煙。
林遠靠着牆,手攥着弓,眼睛卻離不開阿青。她睡得安靜,胸口起伏得慢,像沒呼吸似的。他腦子裡亂得像團麻,這女人救了他,可她那笑、那冷手,還有昨夜的低語,總讓他覺得不對。獵人靠直覺活命,他這幾天卻像瞎了眼,跟着她在這破屋裡耗。他想走,可一想到她蹲在火堆旁沖他笑,心又軟得像踩進泥里。
那影子的事他沒敢再提,可月光下那幕老在他眼前晃。她跟誰說話?山里除了他倆,連個活物都沒見着。那低鳴是怎麼回事?像狐狸,又像人憋着嗓子喊。他想起村里老人的話,說山裡有些東西會勾人魂兒。他甩甩頭,覺得自己是胡思亂想,可那股冷意又爬上來,像有雙眼睛在暗處盯着。
他瞥了阿青一眼,她眼角動了動,像在夢裡笑。他忽然覺得,她那張臉太乾淨了,像畫出來的,連點風霜都沒留。他喉嚨發緊,想起昨夜她拉他時,手勁大得嚇人,可她瘦得像根柴,怎麼會有那力氣?他咬牙,心跳得像擂鼓,告訴自己天亮就走。可那低鳴又響了,低得像貼着耳根,他猛地抬頭,阿青眼睛睜開了,正盯着他。
「你睡不着?」她聲音軟得像水,林遠愣了愣,擠出個「嗯」。她笑笑,翻了個身,沒再說話。可他腦子裡那團亂麻更緊了,像有根線拽着他往深里掉。
天快亮時,林遠終於回了村。村口的老槐樹下,張伯蹲那兒抽旱煙,見他就皺眉:「你這兩天跑哪兒去了?」林遠沒細說,只提了提山裡的事。張伯吐了口煙圈,盯着他看了半天:「山里那女人?你小心點,我年輕時見過青煙,月圓時飄起來,沒好事。」林遠一愣,想問,張伯卻擺手:「別多嘴,有人找你。」他回頭,幾個村民走過來,低聲嘀咕着什麼。他沒聽清,只抓住一句「驅妖」。他心一沉,抬頭望山,遠處天邊模糊一片,像有青煙升起來。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