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田到戶沒多久,就迎來了收割晚稻的日子。
與原來在生產隊出集體工不同,到了收割的日子,院子裡的每一家每一戶,都儘可能把所有的人派上用場,很多半拉大的孩子,以往在生產隊裡,最多放放牛撿撿稻穗,現在也都被大人們拉進了田壟。
我爸爸吃的是「國家糧」,在外地教書一時半會趕不回來,弟弟妹妹還太小,身子骨還沒長開,媽媽和我這兩個在生產隊時代只能算是「半勞力」的,立馬頂起兩個甚至更多個「全勞力」使用起來。
說是頂「全勞力」使,但我畢竟以前從沒下過田干大的體力活兒,對收割稻子的勞動更是「雙眼如盲」,只能跟在媽媽的身後,挑着一擔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籮筐,搖搖晃晃地走過一條又一條田塍,走向分給我們家的那一塊塊水田。
收割稻子的勞動看起來並不複雜,因為是晚稻,田裡的水已經早早放干,赤腳踩在上面雖然還有一點點軟乎的感覺,卻不至於陷進去,甚至連腳印也難得留下幾個,這讓我少了幾分對辛勞的害怕,卻多了幾分玩鬧的心態和感覺。
眼看着媽媽飛快地舞動鐮刀,刷刷聲此起彼伏,一眨眼就割倒了一大片稻子,並且把稻穗擺放得整齊而又漂亮,我也開動了自己的腳步和手腕。可稻子有點欺生,我使盡了全身最大的力氣,但每割一兜都要進行一次拉鋸般的爭奪,三四兜割下來就要攏放成一把。
媽媽割的稻穗,每兩把放在一塊,待會放到打穀機上去脫粒,我悄悄地比劃了一下,以我的小手來做,至少要三把才夠,而且總是擺放得參差不齊,地上還丟三拉四地倒伏着一根根完整的稻穗。
媽媽知道我是第一次做這種活兒,並沒有抱太多的指望,也沒有耗費太多的時間,簡單地告訴我如何使用手頭的鐮刀和身上的力氣後,她一個勁地往前飛舞鐮刀,讓我一個人落在後邊,咬着牙關,狠狠地,慢慢地,對付着那些不太聽話的稻子們。
想到媽媽平時的嚴厲,還有稻子收穫後可能「有飽飯吃」的誘惑,雖然有點力不從心,我還是堅持着慢慢地割動眼前的稻子,甚至連伸直腰杆休息一下的念頭都悄悄地自己消滅了。
水稻真是一個有靈性的東西,待我沉下心來堅持的時候,手中的鐮刀使起來似乎輕鬆順手了許多,地上散落的稻穗一根根消失,堆放的稻把也慢慢地像模像樣,成功的喜悅不經意間湧上心頭,時間也不經意間慢慢流淌。
就在我不經意間抬起頭的時候,驚喜地發現前面不遠處就是田塍,這塊三分多面積的水田,就讓我們母子兩個「半勞力」,在半個上午的時間裡全部割倒在地上了。
割完稻穗,收割晚稻的勞動僅僅只是一個開始,更難的還在後頭。媽媽馬上為如何將打穀機移到稻田裡發起愁來,她不是大男人,一個人背不動一百多斤的打穀機,我又小了一點,也不能和她一起用抬的方式來對付這麼一個重傢伙,最後,還是喊來年已十七八歲的小叔幫忙,才將從生產隊分到的那台老舊的打穀機,搬到了將要收割的稻田裡。
以前在生產隊,踩打穀機、將稻穗餵進去脫粒這樣的活,都會安排正當壯年的男人們做,像媽媽這樣的婦女勞動力,多半承擔着遞送稻把、打捆稻草之類的活。但現在我們只有兩個人,媽媽只能站在了打穀機前,費了老大的勁把沉重的脫粒滾筒和四塊擋板裝好,然後吱吱呀呀地把打穀機踩動起來。我在田裡跑動着,將一把把稻穗送到她的手中,她再將稻穗餵進去,一邊緊緊地抓着稻穗的後半部分,一邊將前半部分散開放在滾筒上移動,在隆隆的響聲中把一粒粒稻穀儘可能地從稻穗上「打」進機子的儲谷桶里。
這樣操作一陣子之後,媽媽又要不時停下手上的活,走到谷桶邊,把夾帶在稻穀里的雜碎稻草撈出來,將比較乾淨的穀子盛好,倒放在田塍邊上的籮筐里。
慢慢地,媽媽裝滿了一擔稻穀,便示意我停下來,說:「崽啊,我們回去吃飯吧。」
是啊,我的力氣還沒長上來,根本挑不動裝了穀子的籮筐,而且看天邊的太陽,早就過了午後兩三點的位置了,經過前面這麼一折騰,早上吃的那一點糧食早就消化得乾乾淨淨了,要不是從小就害怕媽媽,我老早就叫嚷着要回家吃飯了。
或許是第一次對打下的稻穀擁有支配權的原因吧,媽媽顯得特別的珍惜,她又把谷桶中撈出的雜碎稻草全部劃拉進一擔畚箕里,說是裡面還有不少的穀粒,讓我挑回去堆放在曬穀坪里,可以頂家裡的雞鴨們好一陣子的糧食呢。
就這樣,將近一個星期的「農忙假」,我每天都和媽媽兩個「半勞力」在田野間忙碌,偶爾爺爺和叔叔也會在臨近收工的時候來幫幫忙,如果快傍黑了還有穀子沒挑回的話,世成二叔夫婦兩個也會一人來幫着挑一擔回家。
即算是這樣,到我假期結束的時候,我們家的五畝多稻子,仍然沒有全部收割完,後來媽媽又喊了別人幾個工,才把所有的活兒收拾妥當。
秋收後一盤點,收穫的糧食出乎想像的多,比生產隊每年分到糧食的兩三倍還要多,家裡兩口穀倉,全部盛得滿滿的,偏房的地上,還堆了一堆。因此,我平生第一次真正的吃上了飽飯,媽媽僅僅炒了一個辣子炒蛋,我就一口氣吃了六大碗,或許沒有一斤半,但一斤大米的量總是有多的,要知道,那時候,我才十一歲多一點,身高剛剛超過一米四。
附:生產隊分到的老舊打穀機很不好使,十分笨重不說,齒輪和架子都已老化,經常在使用的過程中出點小毛病,嚴重影響收割的速度,有兩三次,媽媽只能借別人家的打穀機來應急。
第二年,我們就將這台打穀機退役了,自家花錢另行打造了一台新的;又過了將近十五年,在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不久,媽媽又趕潮流購置了一台動力打穀機,在全人力打穀機的基礎上加裝了柴油發動機帶動滾筒,從此不要用腳踩,只需將稻穗餵進去就行;待到二O一二年,動力打穀機又退役了,改為一種新的機械打穀機,不僅不用踩,而且脫粒後會自動將雜物、秕谷清除,穀子直接裝袋回家,個頭也比以前的打穀機小了幾分,一個人就可以輕鬆地搬動和操作,在我們那個不適合大規模機械化種植和收割的小山村,確實十分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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