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底不是桃花面,井中月非井底棲。
杏枝夜中鬧春意,金陽敷得桃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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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一陣「丁鈴」聲,一道鮮艷人影步入殿門。昭華妃子行步裊裊,環佩鳴璫。她漆黑的發盤成螺髻,衣配紅、紺、橘、綠、粉五彩,兩隻素手捧持一面玉白團扇,遮擋臉前,只露煙眉水眼。步到殿中,她屈腰行禮,低眼喚道:「貴妃姐姐。」
曹貴妃賜座雪棉墊,吩咐侍女端來瓜果,笑喚:「小姁來了。」孟小姁將團扇遞與侍女,道:「皇上剛賞賜了東西下來,我就聽到貴妃姐姐頭痛,便來了。我瞧這團扇繡得精緻,便來送給姐姐。」團扇移去,她露出來的臉比通身彩飾還要艷,讓人目眩。她又道:「聽聞,皇上昨日派了前庭一些侍衛到了姐姐這,約莫是他們渾濁,才讓姐姐染上了寒氣。姐姐的頭疾,好似幾年前同樣因此發作的。」
曹溶月接過團扇着眼賞看,淡淡笑道:「是這樣,我倒是記不得了,好像那時皇帝御駕北征,我殿中的宮娥們打了盹兒,我吹了很久涼風,這才犯了頭疾,險些沒過來。」
昭華妃子的眼像是生出了毛刺,先是在貴妃身側的桃紅上扎了會兒,然後看着貴妃,她的嗓音莫名緩了點:「對呀,妹妹這邊有個宮娥,那日恰好,看見了有侍衛從姐姐殿中出來呢。不然妹妹也不知道。」
此時日光熾,倩麗的昭華妃子坐在一團金光中,她的影子落覆於榻案,齧咬貴妃的衣角。曹貴妃閉了下眼,黑棋似的眼珠移向她,道:「小姁好關心我,什麼時候連我的殿門都派人守着了?那日我夜間呼吸不上,喚來了御醫,大約就是那一次吧。說來,我也有一麵團扇,也是陛下所贈,便回贈你。桃紅,去那面柜子第一個抽屜取來。」
孟小姁點頭笑道:「大抵就是姐姐所說的這樣了。或許,有其餘人比你我記得還要清楚。不過這些都不緊要,姐姐先把頭疾養好才緊要。這些日子風確實大,宮苑好些花都被吹落了。」
宮娥桃紅已拿着團扇走回來了,低着腦袋把扇子交到昭華妃子手中。同樣是一麵團扇,卻是木製的,雕鏤的花紋也不見得精巧。孟小姁連眼尾都在笑了,接過扇子捧在心口,像是很珍重:「我更喜歡姐姐這面,扇風可利。」曹溶月道:「喜歡就好,不及你那面精緻。你再看看這劍,太后娘娘送來的,說是有風邪,讓它替我壓一壓。」孟小姁用扇柄碰了一碰刃口,道:「姐姐,這沒開刃,若有邪祟,能壓住麼?」曹溶月眉頭微皺,思慮道:「那我便命人把刃口開了,只擔心我的這些宮娥侍女手鈍,被劃傷出血。」
孟小姁斂了笑,道:「姐姐,我殿中還有些事,要先回了,容妹妹告退。姐姐要能走動,便出來走走,到我殿中吃些果脯,還有徽山新送來的茶葉,姐姐來嘗個鮮。」曹溶月應道:「好。」
昭華妃子便回了。桃紅在貴妃殿中待過下晝,聽到皇上要來同曹貴妃用晚膳,急急離開。地磚暑熱消退,鞋底踏地涼涼的響聲。許多隊宮娥太監在路口交會。走到一個路口,人群突然很鬧騰,桃紅看見他們驚愕的神情,他們說:「死的是個宮娥!」
桃紅冰涼的手被握住了,冷不丁防,嚇得她兩腳幾要從地上跳開。「你這怎麼了?怎麼從曹娘娘那回來就這副形容?」杏子的聲音落下她懸起的心。一盞油燈下,桃紅的臉色發白,卻只輕搖腦袋。
天色剛黑,許多宮娥趕回來歇腳,打熱水的,吃飯的,換衣服的,室內氤氳熱氣,人聲很熱鬧。別的宮娥三個五個的圍起,說起了橫死在宮苑裡的屍體,說,人倒在花叢底下,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地上開出的紅花。她們詳細描述的內容讓桃紅捂耳朵,身體輕輕的發抖。
身邊吃熱粥的杏子放碗,貼靠着她,手在她的背上輕拍。桃紅壓着聲,小聲吐露道:「我怕、我害怕,杏子……我好怕!我看見了,臉,是昭華妃子的人,是……」杏子打斷道:「什麼人?你不認識,我也不認識。都不認識,那就不算人。你別再想,別再聽。」可桃紅白日裡剛在貴妃殿中見過昭華妃子,聽到了許多話,怎能忘記不去想。昭華妃子艷麗的身姿與潦草慘澹的宮娥身體疊合,讓桃紅越想越手冷,越怕。
一道嗓門自斜側方傳來,劈向她們兩人:「你們兩個,我知道。你們都是曹娘娘的人。」找她們的宮娥,面上抹了白粉,是叫桂枝,和杏子鬧口角過不去,這時候又發難,道:「所以你們抱在一處,不理其餘個。尤其是你!」她瞪杏子,繼續說道:「可你們別得意。我可是聽到了,貴妃娘娘這次犯了事,保不住自己的。」
杏子冷冷罵道:「我勸你別再說,你知道什麼人死得最快?多嘴多舌的!」桂枝怒笑道:「我偏要說,好死了你的心!貴妃偷人,有人證,她背叛了陛下,要死無全屍的!你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去!你那天晚上出去,沒準也隨你主子,去偷人了!」杏子氣急反笑,罵道:「腦袋流膿的!你在這裡說這些話,這麼多人,你以為不會被別的人轉嘴說去!什麼證人!空口白牙要說什麼說什麼,這樣的人算不算證人!你閉上你的嘴,當心你的命!」
桂枝說不過,脖子和臉通紅,氣極,提手打上來,被其餘宮娥們鬧哄哄地拖開。嬤嬤被動靜引過來了,罰杏子、桃紅還有桂枝三個都去擔水,每個人一晚上擔夠三擔,不然不能回來睡。桂枝憤憤然,桃紅低腦袋不吭聲,杏子冷冰冰道:「嬤嬤也聽風聲。可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口子吹過來的。」
老嬤嬤在油燈昏光森森笑着,衰老的眼珠如同瘦黑的釘子,釘着杏子,道:「你想我老婆子不敢動你。你是攀過高枝,但攀的人多了,不知道還想不想得起你?你今日五擔水不挑夠,就別想回來!」桃紅抱住杏子的手臂,着急勸道:「杏子,你不要說了,求你!」
杏子頸子一揚:「擔就擔!桃紅,我們兩個走,擔水去。」桃紅被她拉着,撿了兩根竹扁擔,跑了出去。外面黑燈瞎火,地面看不清有什麼,小心提着衣裙,邁腿跟着跑,桃紅一邊忍不住晃晃杏子,焦急求道:「杏子,等下回去你一定要認個錯呀,嬤嬤人不壞,你求求她,就不用擔這麼多了!」
杏子跑得急快,大口喘氣,喘氣聲粗,可仔細聽,才察覺夾雜了笑,她轉身對桃紅道:「你別信我剛才那些話,我故意說給她們聽的,正發愁怎麼跑出來呢,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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