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裡的消毒水味混着地鐵通風口的鐵腥味往鼻腔里鑽。
我掐着記者證的塑料封皮,調度員工作牌上的鋼印硌得掌心生疼。
「監控記錄只保留七十二小時。」穿藏藍制服的男人揉着發青的眼窩,「那晚所有設備集體抽風。」
他敲鍵盤的指節突然變形,皮下鼓起蚯蚓狀的青藍色血管。
中央屏幕上的3D線路圖正在流血。
十三號站像塊潰爛的疤痕蟄伏在建國門站與東四站之間,紅色警報每隔十三秒就抽搐一次。
我裝作攏頭髮,藏在髮絲里的微型鏡頭對準顯示器——李明白大褂的衣角正在監控盲區融化。
「信號中斷前最後畫面是這個?」
我指着東單站出口的閘機。
監視器里的自己正將地鐵卡貼向感應區,但卡面清晰映着紐約地鐵的橘黃色logo。
監控時間2023年10月13日0:00,每秒都在與手機實時信號撕扯出十三幀時差。
日光燈管突然高頻震顫。
調度員後頸爆出一串黑色皰疹,他渾然不覺地抓撓,
「上周有個實習生在13號車失蹤,第二天工位上擺着他十年前入學的學生證。」
打印機突然吐出泛黃的報紙,2001年10月13日頭版頭條:《地鐵五號線驚現幽靈車》。
電子調度圖在瞳孔里裂成蛛網。
原本空白的區域浮現出十三道熒光綠隧道,像電子蜈蚣的步足正在噬咬現實維度。
我裝作打翻咖啡杯,沾了褐色液體的紙巾飛快拓印屏幕坐標——經緯度與圖紙上的鏽跡完全吻合。
「你們用AR技術改造廢棄線路?」
我聽到自己喉管里有砂紙摩擦。
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指示燈突然變成血紅色,通風管道傳來指甲抓撓金屬的聲響。
穿制服的生物笑起來時嘴角撕裂到耳根,
「每天0:13分,總有人要去不該去的地方。」
他工作牌上的照片開始腐爛,電子鐘數字突然坍縮成黑洞。
電梯按鈕盤上多出個生鏽的金屬鍵,標識符號是逆向的克萊因瓶。
我沖向逃生通道時撞歪了消防栓。
透明櫃門映出的倒影沒有臉,只有密密麻麻的二進制代碼在虹膜上流動。
整層樓的時鐘錶盤同時滲出瀝青狀物質,分針在0與13之間癲癇般抖動。
安全出口竟然通向地鐵閘機口。
我拍打卡片的動作凝固在監控鏡頭裡,玻璃幕牆上疊着三個不同時空的自己——舉着東京地鐵卡的2013年林雪,攥着倫敦牡蠣卡的2023年林雪,以及赤腳站在月台上的1998年林雪。
告示欄上的尋人啟事淋着永不乾涸的雨水。
照片裡我的發繩顏色不對,那是三天前被量子代碼溶成焦黑的櫻桃紅。
聯繫電話的區號是父親實驗室的臨終呼叫代碼,失蹤日期赫然標註着三十年前母親難產的日子。
霉斑在掌心綻放時,我聽見通風管道墜落的動靜。
那個在監控里消失的實習生正倒掛在鋼樑上,工牌照片裡的少年分明是中學時代的李明。
他撕裂的嘴角滲出藍色墨汁,滴在地鐵卡上蝕刻出北新橋鎖龍井的經緯度。
雨傘尖戳進尋人啟事的瞬間,整個大廳開始褪色。
十九張尋人啟事上的照片同時轉向我,每張面孔都在呈現父親實驗室小白鼠死亡前的瞳孔擴散。
最底層的相紙滲出油墨,那是母親臨產時的心電圖被打印成十三號線的蜿蜒軌道。
血從鼻腔砸在失蹤日期欄上。
19981013的鋼印突然膨脹成手術無影燈,我聞到顱骨被電鑽鑿開時的焦糊味。
尋人啟事背面滲出父親的字跡:「實驗體0701號,請返回13號觀察艙完成神經剝離術。」
扶梯台階在下陷,橡膠扶手化作柔軟的人體脂肪。
我在扭曲的鏡面中看到十三具殘軀——七歲時跌進下水道的林雪,十三歲被困電梯兩小時的林雪,此刻正在被時空褶皺碾碎的林雪。
她們手心的條形碼都在指向同一個地鐵站編號。
突然嗅到李明殘留的薄荷氣息。
最後一張尋人啟事開始自燃,火焰里浮現他刻在安全通道牆上的潦草字跡:「別相信任何倒影!」
相片餘燼飄向突然出現的13號站台,閘機吞卡聲與嬰兒啼哭同時炸響耳膜。
警報聲割裂視網膜的剎那,我摸到口袋裡的異物。
染血的棒棒糖棍沾着紐約地鐵的塗鴉顏料,糖霜凝結成小篆體的「錨」字。
公告欄玻璃碎片的反光中,十三個我正在舉起不同年代的手機對準彼此。
逃生通道的應急燈突然切換成手術燈波長,所有尋人啟事的照片開始滲出血清培養液。
口袋裡的糖棍發出李明的聲音:「你才是最後一個失蹤者。」
正要摸向腦後的傷口,鼻尖突然撞上消毒水味道的透明屏障——整座調度中心正在被裝入巨型培養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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