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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疑云：戲院的幽靈
墨書 Inktalez
胡琴聲鑽過雕花木窗時，我正在後台給銅壺灌熱水。
師哥一腳踹在我屁股上："阿強，發什麼愣！梅老闆的銀耳羹要涼了！"
霓虹燈管在戲院門口滋滋作響，台下黑壓壓的人頭攢動。
我捧着描金漆盒往二樓化妝間挪，漆盒邊沿的鎏金牡丹硌得掌心生疼。
銅把手涼得像臘月裏運河的冰，門縫裡漏出的煤油燈光在紅漆地板上淌成一道血線。
"梅老闆，給您送夜宵。"
我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像踩爛的胡桃殼。
水袖破空聲突然停了。
銅鏡里映出半張敷着油彩的臉，丹鳳眼尾的胭脂紅得發烏。
"放那兒吧。"
梅蘭沒回頭，鬢角虞姬的絨花隨着唱詞輕顫："漢兵已掠地，四面楚歌聲——"
我盯着她頸後那顆硃砂痣，在雪白的粉底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三天前班主讓我給梅老闆梳頭，牛角梳卡在那顆痣上，她反手就給了我一耳光。
樓下傳來震耳的叫好聲。
梅蘭忽然轉身，金線繡的魚鱗甲擦過我手背，火辣辣地疼。
"你說，"她染着蔻丹的指甲掐進我肩膀，"我這虞姬，可比當年筱艷秋？"
我聞到她發間茉莉油混着鴉片的苦香。
十年前師父醉酒時說漏嘴，上一位虞姬筱老闆，就是在演到自刎時假戲真做了。
"噹啷"一聲，道具劍墜地。
梅蘭的護甲划過我下巴："滾去把劍穗換了，要正紅灑金的。"
我在道具間翻找時聽見謝幕的鑼鼓。
黃銅劍柄上的盤螭紋硌得掌心發麻，紅穗子浸了二十年脂粉氣，捻起來像女人枯朽的頭髮。
二樓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驚得我失手打翻了桐油燈。
煤油順着樓梯往下淌，在朱漆扶手上蜿蜒成細蛇。
化妝間的門虛掩着，菱花格心投在地板上的影子碎成無數片。
我數到第三十七塊碎光時，終於推開了門。
虞姬的翠翹冠歪在妝奩邊，珍珠流蘇纏着青花瓷瓶里折來的白海棠。
梅蘭伏在鏡前，魚鱗甲下滲出暗紅的花，順着桌沿滴在《霸王別姬》的戲本上。
"梅...梅老闆？"
我的影子在鏡中與她對視。
她唇上的胭脂暈開了，像被人抹亂的一筆丹砂。
那把本該別在楚霸王腰間的佩劍，此刻正插在她心口，劍穗的紅浸得發黑。
銅鏡突然映出牆上的血字。
我後退撞翻了臉盆架，銅盆砸在地上的聲響驚醒了整座戲院。
溫水漫過猩紅戲服下擺時，我終於看清那三個淋漓的大字——虞姬別。
二樓木梯傳來紛沓的腳步聲，戲班武生的皂靴踩得樓板吱呀作響。
我癱坐在水泊里，看着血珠順着劍刃滑落，在白玉地磚上綻開一朵小小的梅花。
樓下不知哪個愣頭青扯着嗓子喊："梅老闆！警察廳來人說請您——"
銅盆里的水還在晃，映出房樑上一閃而過的黑影。
我抬頭時只看見吊燈穗子亂晃，雕花窗欞外，半輪月亮突然隱進了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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