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馥真回屋端了半籃子菜出來,「同偉啊,今天就留下吃飯,和你陳叔多嘮會兒。」
何舟的臉色變幻了一下,「求之不得啊,畢業參加工作之後,好久沒有嘗過陳姨的手藝了。」
「那待會你可得多吃點。」
王馥真由衷高興道,轉而又問起了何舟的工作安排。
「嗯,部里還有一個表彰會,過兩天我得去京城一趟,回來之後大概就是直接去永興縣林業局報到上任了。」何舟的神情有些微妙。
「京城啊。」王馥真有些恍惚,有心張口讓何舟去京城的時候順帶見一見自己那個自從和祁同偉分手後就一直茶不思飯不想,一直走不出來的女兒。
但想想上次在醫院裡何舟決然的態度,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嗨,老婆子你愣着幹什麼呀,不是說留同偉吃飯嘛,都這個點兒了,手腳還不麻利點。」
眼見氣氛陡然變得尷尬,陳岩石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提醒道。
酒桌上,陳岩石給何舟夾了塊五花肉。
他的表情糾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把心裡的話問出口,「同偉啊,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問你。」
「您說。」何舟忙着胡吃海塞。
「那個,同偉啊,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心裡埋怨我?埋怨我之前畢業分配的時候沒幫你說話?沒想辦法阻止梁群峰把你下放到岩台山區?」陳岩石雙手放在大腿上,與褲子微微摩擦,現在心裡非常簡單。
「額,」何舟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端起酒杯,一口悶掉杯中酒,才裝作灑脫道:「沒有這回事兒。」
說是這麼說,但其實無論是祁同偉,還是他和何舟,對於陳岩石,都是有意見的。
陳岩石沉默以對,儘管何舟否認了,但在某些時刻,否定就代表着肯定。
王馥真聲音都有些發抖,慌忙道:「同偉啊,你也要理解你陳叔,他這個人一貫都說鐵面無私的,而且他是省檢察院長,人事方面的事情,他既不應該,也沒有那個權力去干涉。」
我理解別人,誰又來理解我呢?
何舟的神色有些蕭瑟,說什麼沒有權力,假如陳岩石是組織部的人,那他就更不會為祁同偉說話了。
「沒有這回兒事兒。」何舟擺擺手,顯然有些不願意談及這個話題。
眼見何舟明明就是這個意思,但卻一直否認,心懷芥蒂,陳岩石心裡也有氣。
但陳岩石還是耐心解釋道:「當時組織上計劃調你去岩台山區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我覺得年輕人去偏遠山區多鍛煉鍛煉,對你們很有好處,可以得到很好的磨礪。」
為了避免何舟誤會,他還拿自己舉例,「當年我們上山下鄉,大西北開荒,都是搶着去的。」
聽聞這些話,何舟的眉毛差點能擠在一塊打個結,接連給自己倒了好幾杯酒,全都是一口悶,每次酒杯與桌子接觸的瞬間都被砸得砰砰響。
「同偉啊,你要是心裡委屈就說出來,別悶在心裡自個兒難受,啊?」王馥真神色複雜道。
何舟長長地嘆了口氣,「陳叔,我只問你一句,你知不知道我和梁璐的事兒,你知不知道梁群峰在打壓我?」
王馥真聽得吧嗒直掉眼淚。
陳岩石也苦澀道:「那個時候我的想法是,即便梁群峰以權謀私,可去岩台山區,對你也是一個很好的歷練......」
如果不是實在禁不住王馥真和陳海軟磨硬泡,在離任的最後一天參加了那個會議,怕是他一直都會被蒙在鼓裡,沒有醒悟。
看着陳岩石的模樣,何舟是真的覺得厭惡。
很多時候,討厭一個人,真的並不是因為對方是一個好人或者壞人,只是單純的覺得無法相處。
他真的很想對陳岩石說:「大人,時代變了!」
以致於,這份厭惡,也或多或少地流露在臉龐上,生冷道:「陳叔、陳岩石、陳大檢查長,年輕人去偏遠山區鍛煉,那是什麼年代的事兒了?
還有,您到底有沒有認真想過!
我就是從偏遠落後的農村出來的,我竭盡全力,拼盡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我懷揣着夢想,跳出農村,來到京州這樣的花花世界,就是為了重新回到山村,去過暗無天日的日子?!」
「假使真若如此,那我那麼拼命,又何苦來哉?!我本可繼續忍受黑暗,假如從未見過光明的話。」
「我從不怕苦,更不懼累,唯獨害怕的就是付出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努力被強權踐踏。」
「我背負着家鄉父老的囑託遠行,肩上是沉甸甸的責任,從一開始,就沒有回頭路,只能向前走......」
「這......」陳岩石啞口無言。
然而何舟卻不願就這麼算了,趁着酒勁一股腦把心裡話全部說開,「您說你不能以權謀私,但我祁同偉何時求過你以權謀私?
你平時心懷坦蕩,路見不平都可以一聲吼,素昧平生都可以替別人主持公道,為什麼偏偏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您卻可以視而不見,還指責我年輕吃不了苦?
是,您是漢東政法系統的,不負責具體的組織人事工作,可對於人事組織工作中出現的不公平現象,為什麼您自始至終都沒想着糾錯,反而一門心思想着勸我認命?
您覺得,這真的公平嗎?」
既然把話說開,何舟也不打算繼續藏着掖着,繼續在陳岩石傷口上撒鹽,追問道:「和我一屆的學生,沒一個比我優秀的,可組織分配工作,究竟有沒有公平可言?
和我一屆畢業的學生,家裡有背景的,要麼去了京城,要麼留在京州,像我一樣底層出身的,被下放到偏遠山區。
難道在您眼裡,我們這些沒背景的才需要磨礪,有背景的二代不需要磨礪,嗯?」
有一句更扎心的話,何舟沒有說出口。
但其實他真的很想問問陳岩石,問問他,假如遭遇不公正,被排擠、被下放,被打斷仕途的是陳海,
假如遭受這一切的是陳海,那你陳岩石究竟還能不能坐得住。
會不會也這樣教訓自己兒子,指責他好高騖遠吃不了苦,會不會堅持操守不顧他的懇求把他調回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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